浪漫乐派音乐家:帕格尼尼不为人知的音乐与爱情

  1796年,法国大革命风起云涌,年青的土伦炮兵拿破仑,乘势登上了时代的舞台。他带领年青的法兰西共和国军队,在意大利击败了不可一势的奥地利王朝军队,控制了意大利北部的城邦——卢卡,用愤怒的共和炮弹,狠狠地震撼了欧洲古老而陈旧的封建王朝。也就是这一年,拿破仑正式迎娶了美艳的约瑟芬皇后,并将家族源自意大利的古老姓氏,改成了法语中的波拿巴。他还计划着让他的妹妹去刚占领的卢卡当女公爵。

  这一年,意大利年青的小提琴家帕格尼尼还没有满14岁,因为战争,他的父母举家出逃。然而,帕格尼尼和哥哥却认为这是一个乱世出英雄的好时代,两兄弟两手空空地来到拿破仑控制的卢卡共和国,希望可以凭着自己的才华,在这个由共和理想控制的新世界,赚到人生的第一桶金。

  其实,早已心生叛逆的帕格尼尼,一直不满于父亲多年来把自己当成摇钱树,靠他到处巡演赚钱。一边拿着儿子赚的钱赌博、喝酒、玩女人,一边却逼着儿子每天十几个小时地疯狂练琴,还不给饭吃。人生真是奇妙,1796年拿破仑的大炮,也顺便把帕格尼尼父亲的专制统治给轰塌了。时代的风云,鼓动起少年展翅欲飞的心灵。

  自由是一种很绝妙的东西,你没有时渴望得到,你拥有时却不知道如何消费它。

  当帕格尼尼来到拿破仑妹妹当政的卢卡城,却发现这位法国新贵,将卢卡城里的两个著名乐团全部解散了,一下子让帕格尼尼没了求职的方向。而原本热爱音乐的贵族们,这年头也惶惶不可终日,哪有心思去听一个初出茅庐的年青人拉小提琴?

  没有乐团可以求职,音乐会也观众寥寥,生下来就只会拉琴的年青人,在这个自由的国度里一度穷得几乎饿死。更要命的是,在山穷水尽的时候,帕格尼尼想出的突围之道,竟然和他那位没出息的父亲一样——去赌场碰碰运气。他把自己唯一的珍贵财产——小提琴当成赌注,希望博出个未来,结果可想而知:他不仅输掉了心爱的小提琴,还欠下了一屁股赌债。赌场知道这穷小子还不出钱,很干脆地把他暴打了一顿。

  这就是人生,你永远猜不透命运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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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大调小提琴与吉它奏鸣曲 | 第一乐章:如歌的柔板

  一个没有小提琴的小提琴家,混身是伤地躺在一位叫荻朵的女吉它手家里呻吟。那是1797年,还是1798年,我们无法确定。但是可以想象,那一刻的年青人,在父亲为他选定的音乐道路上,被撞得伤痕累累。这个世界无论由谁来统治,无论是拿破仑还是威尼斯的奸商们,或者高坐在维也纳的皇帝,其实都大同小异。

  最终,闯荡一翻后,走投无路的帕格尼尼还是返回了故乡热那亚。正好,他的父亲也在战乱平息后返乡,于是,父亲理所当然地再一次统治了不懂事的儿子。老父亲并不知道:浪迹回来的儿子,年青的心灵上,早已插上了自由与爱情的翅膀。

  1801年,帕格尼尼魔琴的声名已经响彻意大利,但这一次,他决心不再被赌徒的父亲控制,就算要赌上一生,还不如自己亲手押注。他再次出走卢卡共和国,去寻找他的梦想与爱情,这一去,从此不再回头。

  爱情的滋味

  只有一只纤手能医治我,深入我的心房

  我遍历苦难却无法到达彼岸

  每天我死亡一千次,也诞生一千次

  我离幸福的路程还如此漫长

  ——彼特拉克 《此刻万籁俱寂

  吉它与小提琴华丽奏鸣曲 | 第三乐章

  19世纪初,古典时期的大小提琴,正经历着一次转折。在这个变动的时代,帕格尼尼是那个将深藏在小提琴这件古老乐器中,所有可能与不可能的技巧,淋漓尽致地发掘出来的天才演奏家,他几乎无师自通,却从来不遵守传统的演奏方法。在他的那个时代,所有人听过他如醉如痴的演奏,都会惊叹他那不可思议的技巧,很多人不相信,那些匪夷所思的技巧,真的是人类可以演奏出来的。当时,名重一时的法国小提琴大师克罗采,听过帕格尼尼的演奏之后,在日记写道:犹如见到恶魔的幻影。

  这位克罗采,就是乐圣贝多芬第九号小提琴奏鸣曲的提献对象。他的评论,让帕格尼尼从此有了琴魔的外号。在他辉煌的演奏生涯中,始终被各种神乎其迹的谣言包围。虽然他创作了大量的小提琴曲,但几乎从来不出版。据说,他担心自己的神技,因为乐谱出版而被时人与同行洞彻。即使在他过世之后,他的后人也只找到了极少的作品。

  我们无缘听到大师出神入化的演奏,又无法寻找他留下的旋律,很长时间他的存在更象是一个无法复原的时代传奇。炫耀的技术,疯狂的演奏,变态的畸形手指,难辩真假的传说。说实话,你永远无法仅凭着这些不靠谱的传说和华丽无比的《24首随想曲》去真正了解,这位消失在时光尽头的——伟大而叛逆的灵魂。

  吉它与小提琴华丽奏鸣曲 | 第二乐章

  幸运的是,1982年,在法国巴黎国家图书馆多年的发掘下,一大批帕格尼尼年青时从未发表的作品,在帕格尼尼200周年诞辰时,正式重见天日。令世人惊谔的是,这一大批作品清新雅致,温柔缠绵,风格上大异于我们心目中狂放炫技的一代琴魔。比如,上面这首温婉而迷人的《小提琴与吉它华丽奏鸣曲》。

  在小提琴音色的衬托下,晶莹的吉它在花影中浅斟低唱。小提琴低下了高贵的头,仿佛成了吉它美丽的倒影。在这首小提琴狂魔写给他心爱女人荻朵的曲子中,帕格尼尼似乎忘记了所有炫丽的技巧。只是宛如古代的游吟诗人一般,在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留下一道黄昏般惆怅的光线。

  在1982年这一大批新作重见天日之前,其实有关帕格尼尼的传记与八卦中,就多次提到过这位名叫荻朵的卢卡姑娘。她不仅在帕格尼尼最困难的时候照顾了他,还帮助帕格尼尼成为了卢卡宫庭乐队的首席小提琴师。她甚至还教了帕格尼尼弹吉它。后来帕格尼尼一生都爱着这件乐器,他曾在日记写道:

  如果说小提琴是我的妻子,那么吉它就是我的红颜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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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甚至不知道,这位姑娘准确的生死日期,后来又嫁到谁家,也没有一张画像可以想象百年前她的芳华。然而,如今我们却可以从1982年、1999年两次分别发表的、共12组吉它与小提琴奏鸣曲和大量的吉它与小提琴二重奏中,感受到两百年前这段温柔缠绵的爱情。

  据考证,当年收留了少年帕格尼尼的卢卡姑娘——荻朵,她的家就在卢卡郊外,那是一个紧靠着橄榄与葡萄园的小农庄,在她家门前有一片美丽的大花园。也许,当年第一次来到卢卡闯荡却一无所获的年青人,从异乡的花园中醒来,温柔的阳光正抚动着少年心中那根暗哑的琴弦:你可以把人生所有财宝都输得精光,但只要这个世界还有爱情,那么,希望就能重新生长。

  1801年,荻朵已经成为卢卡当地新组建的宫庭乐队中的吉它手,她再次向几年前收留过的年青人发出邀请,19岁的帕格尼尼重新回到姑娘身边。当时卢卡已经是拿破仑治下的新王国,它代表着一个新的时代,正从战乱的欧洲废墟中迅速地崛起,急切地寻找着代表它的新声音。那年九月,帕格尼尼在卢卡的圣十字教堂举办了一场重要的音乐会,用神鬼一般华丽的技巧,为他赢得了满堂喝彩。第二年,卢卡的新任统治者,马上聘请这位年青人,成为新共和国乐队的第一小提琴手。

  在这支乐队里,有着珍珠一般闪烁的吉它天使和鬼魅一般游走的小提琴魔王,两人双宿双飞,正是为了和荻朵一起演奏,帕格尼尼创作了大量的吉它与小提琴的奏鸣曲和二重奏。

  爱慕双重奏

  如果爱,请干净地爱

  把爱情献给爱情

  ——但丁《神曲》

  这些精彩而温柔的音乐,彻底改变了我们对这位音乐史上最著名的狂人、琴魔、浪子的印象,有时,当你聆听帕格尼尼的吉它与小提琴全集时,你会有一种深深的疑惑,到底哪一个帕格尼尼才是真的,是激情如火?还是柔情似水?

  其实,有关帕格尼尼与荻朵的故事,大都是支离破碎的片断。最有名的一个故事就是:1805年,荻朵曾要求帕格尼尼为她写一首只用两根弦演奏的小提琴曲,来表现两人相爱的场面。最后帕格尼尼用E弦代表女子,奏出求爱的旋律;用G弦代表男子,奏出了热情的回答;最后, G弦和E弦上的双音结合成爱情的二重唱。这首两弦曲就叫《爱情的一幕》。

  年青时,我曾问过好多人,这支《爱情的一幕》到底是哪首曲子,乐谱有没有,作品编号是多少。只可惜,我至今都没有找到答案。也许和无数关于帕格尼尼的传说一样,这仅仅是一个美丽的故事。或者,只是一首帕格尼尼从未发表的作品。

  说实话,我不喜欢传奇。我更喜欢在人心真实的悸动中寻找美丽的音符。或者在美丽的音符中,寻找那人生最真切的爱情。比如,我就很喜欢帕格尼尼在1807年写的组曲——爱慕双重奏,也是吉它小提琴的组合。小提琴在吉它温柔的轮指伴奏下,娓娓地诉说着相爱的心曲。那丝滑一般的旋律,轻轻地拥着你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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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小调吉它与小提琴奏鸣曲 | 第一乐章:行板

  1807年,是帕格尼尼留在卢卡的最后时光,当时他已经搬出了荻朵的乡下农庄。这位心如野马的男人,总是不断地向往着向远方流浪。他曾是荻朵乡下花园里的情人,他也曾是卢卡宫庭最耀眼的首席乐师,但这点荣耀与爱情,相比新的自由又算得了什么?

  1809年,帕格尼尼离开了卢卡,重新开始了传奇般的巡回演出生涯。把八年生命中最美丽的时光,封存在记忆的深处。

  这段无人知道的记忆,一直到两百年后,才由法国巴黎图书馆的音乐史研究团队破解、开封。相比有关这位天才的零碎故事,传奇演出,近乎鬼神的传闻,年代人物都含混不清的传记,这些无词的、甚至没有标题的旋律,却有着更能打动人心的真实力量,它们就仿佛是一坛百年的陈酿,从时光深处散发出迷人的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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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12月,我漫步在的公园里,在我的眼前有一片银杏树林,在冬阳中闪闪发光。当微风吹过,杏黄的银杏叶如细雨般纷纷坠落。将我的心灵卷入温柔的宁静之海。

  其实,我讨厌传说。与其神神鬼鬼地编造段子,不如沉下心来,沿着这两百年才难得一听的旋律,去抚摸逝去的时光。我们每一个人都有美丽而纯真的往事,在匆匆的生命之旅中,我们不也曾象帕格尼尼一样,不断地离开,急切地投身到未知的明天之中。然而,当我们回过头来,却总会发现,那些可以称之为美丽的事物,总是深藏于过去时光的深处。

  我不是帕格尼尼,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开荻朵。但那美好得如同深森清泉一般的旋律,仍在原地诉说着一切。时光无情,唯有这美好的音乐仍在流淌,那清澈的音符所到之处,依然花儿盛开,阳光明媚。

  第六号卢卡奏鸣曲 | 第一乐章:爱的柔板

  在银杏飘落的公园里听帕格尼尼的小提琴与吉它,是无与伦比的享受。

  在我唱机里,播放着德国DG唱片录制的经典发烧唱片《Paganini for Two》,它收录了帕格尼尼在卢卡八年里创作的——几乎全部吉它与小提琴杰作,唱片中,沙汉姆的小提琴演绎得纯净、纤细而透亮,就仿佛像穿透了心灵的阳光。而索谢尔的吉它,玉珠晶莹,泪光闪闪。虽然只有二把乐器,却交织成一个缠绵的二人世界。

  如果你不曾相爱,你也许永远无法理解这爱的温度;如果你不曾离别,你也永远无法理解相思的浓度。如果你不曾记得生如夏花的盛大,你永远不能体会静如冬叶的美好。此刻,每一片银杏,都仿佛随着我心中的音乐在舞蹈,它们象是一面面美人遗落的小扇子,每一片都藏着自己的故事,闪耀无法复制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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