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观打醮,是贾府奉元妃娘娘之命,到清虚观祷福。各位一定都有所耳闻吧。
贾元春打醮清虚观,贾母来了兴趣,带着一大家子人去趁热闹。到了那一天贾家上下几百号女人,香遮翠盖浩浩荡荡“杀”向清虚观,又一次形成京城的一道风景。
上文我们解读了贾元春突然打醮清虚观的原因,是借贾家与清虚观的“主从”关系,以及形成的社会舆论,迫使皇帝给贾家加官进爵。只要形成舆论,必然会有朝堂声音,贾家再鼓动门下的御史言官进言,不怕皇帝不“屈服”。事实证明不久之后贾政就被外放学政,当与打醮清虚观有关。
不提打醮清虚观背后的“政治”隐喻,只说贾母带队来到清虚观,一来就发生了两件堵心的事,一件来自王熙凤,一件来自张道士。
(第二十九回)贾母的轿刚至山门以内,贾母在轿内因看见有守门大帅并千里眼、顺风耳、当方土地、本境城隍各位泥胎圣像,便命住轿。贾珍带领各子弟上来迎接。凤姐儿知道鸳鸯等在后面,赶不上来搀贾母,自己下了轿,忙要上来搀。可巧有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儿,拿着剪筒,照管剪各处蜡花,正欲得便且藏出去,不想一头撞在凤姐儿怀里。凤姐便一扬手,照脸一下,把那小孩子打了一个筋斗,骂道:“野牛肏的,胡朝那里跑!”那小道士也不顾拾烛剪,爬起来往外还要跑。正值宝钗等下车,众婆娘媳妇正围随的风雨不透,但见一个小道士滚了出来,都喝声叫“拿,拿,拿!打,打,打!”
清虚观门前,贾母和王熙凤的表现形成两个极端。
贾母刚到“山门”内,看到“守门大帅”等神祇,便立即命“住轿”,下轿。这是老太太的尊重。
贾母在贾家是至尊,但始终存有敬畏之心。她来清虚观拜各路神祇,可不敢托大。不但正位的三清神佛要尊重,门前从土地、城隍也都敬畏。
而且,张道士已经是当时的“神仙”一流,贾母提前下轿,也是对张道士的尊敬。毕竟这老道士可是她的公公荣国公贾源的替身。贾母不好托大。
贾母的谦恭谨慎才是贾家的本分,什么时候都不张扬跋扈,享受自己应该享受的,也绝不仗势欺人。
贾母如此行事就是“善”,可“不善”就接踵而至。王熙凤一心想着鸳鸯还没上来,她着急上前搀扶贾母。结果一个剪灯花的小道士由于躲避不及,与王熙凤相向而行,一头撞在了凤姐怀里。
王熙凤扬手一巴掌将小道士打了个筋斗。张嘴就骂,旁边人更是一叠声地喝叫要“拿、拿、拿”!
这就好比什么?贾母前面表现得宽厚仁善,客客气气。后边就有儿孙将老太太施舍的馒头抢过来,自己不吃还扔地上踹几脚!
王熙凤这一巴掌不仅打在了贾母的脸上,也打在了张道士的脸上。
贾府堕落一代不如一代,就体现在子孙“不肖”上。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可子孙却拿着斧头将树砍了。王熙凤之于贾母,做的就是砍树的事。如此贾家安能不亡?
与此相同的,还有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时大门前的门子。刘姥姥鼓起勇气蹭上去请安要求见周瑞,根本没人搭理她,哄骗她去对面墙根底下等人就出来。好在一个年老的门子给她指了明路,告诉她周瑞家的在家里,去找就是。
曹雪芹通过新老门子,通过王熙凤和贾母行事对比,不断铺垫的就是贾家败亡的根源性问题。
而且,有没有人疑惑那个小道士为什么是个“剪灯花的”,而不是别的职司?
因为清虚观打醮做法事,香烛需要从门前就点燃。小道士是替贾家照顾这些香烛不灭的。
马道婆当初来贾家卖香油,也是有长明灯的说法。古人笃信神佛。这等照顾长明灯不灭的人,是要有敬畏之心的。
王熙凤打了剪灯花的小道士,等于自己掐灭贾家的未来。她背后做的那些违法犯纪之事,必然会给贾家招祸。
小道士剪灯花又与多姑娘又名“灯姑娘”对应,照见的其实是人心诡谲。王熙凤不积阴骘,迟早要遭报应。
贾母对王熙凤的“辣手”颇不以为然。人前倒也没有批评她。只身体力行地教导她如何作为。
(第二十九回)贾母听说,忙道:“快带了那孩子来,别唬着他。小门小户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的,那里见的这个势派。倘或唬着他,倒怪可怜见的,他老子娘岂不疼的慌?”说着,便叫贾珍去好生带了来。贾珍只得去拉了那孩子来。那孩子还一手拿着蜡剪,跪在地下乱战。贾母命贾珍拉起来,叫他别怕,问他几岁了。那孩子通说不出话来。贾母还说“可怜见的”,又向贾珍道:“珍哥儿,带他去罢。给他些钱买果子吃,别叫人难为了他。”贾珍答应,领他去了。
贾母用了“老子娘岂不疼的慌”,告诉王熙凤父母心和同理心。可惜终究错付了感情。凤姐不会懂!
贾母好人做到底,不但安抚小道士让贾珍给钱,吩咐别人别难为他。有始有终行事的贾母才是大善,也是她在给张道士找补面子。
王熙凤打小道士,贾母处理,张道士一定是看在眼里的。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上前干预,这本就耐人寻味。随后贾母被迎了进去,张道士停在院子里不肯进去,透露出他的不满情绪。
(第二十九回)“论理我不比别人,应该里头伺候。只因天气炎热,众位千金都出来了,法官不敢擅入,请爷的示下。恐老太太问,或要随喜那里,我只在这里伺候罢了。”
张道士说由于夫人、小姐都在,他怕不方便纯属扯淡。他一个七老八十的“神仙”,平时都与夫人小姐们熟悉,还避什么嫌疑?他不进去,要贾珍拉着他才去,就是隐晦表达了他对王熙凤打狗不看主人的不满意。
张道士今时不同往日,再不是当初那个贾府出身的“小道”。贾珍知道这张道士虽然是当日荣国府国公的替身,曾经先皇御口亲呼为“大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又是当今封为“终了真人”,现今王公藩镇都称他为“神仙”,所以不敢轻慢。
贾珍用“咱们自己”形容贾家与张道士的关系,就是补救王熙凤的鲁莽。自己人不见外,你也别介意了。亲自拉着张道士去贾母跟前以示亲近。
贾母一见张道士也表示了极大的热情,张嘴就是“老神仙”。
关于张道士到底是荣国公贾源还是荣国公贾代善的替身,一直以来有争议。从贾母称呼“老神仙”,以及贾珍说他是“荣国府国公替身”看,张道士无疑是荣国公贾源的替身。毕竟荣国府国公只能是贾源,而贾母不可能管自己丈夫的替身叫“老神仙”。
说清张道士的出身,再看他随后与贾母的对话,就有了不一样的意味。这个张道士可是不一般地“蔫儿坏”!
(第二十九回)张道士又叹道:“我看见哥儿的这个形容身段,言谈举动,怎么就同当日国公爷一个稿子!”说着两眼流下泪来。贾母听说,也由不得满脸泪痕,说道:“正是呢,我养这些儿子孙子,也没一个像他爷爷的,就只这玉儿像他爷爷。”那张道士又向贾珍道:“当日国公爷的模样儿,爷们一辈的不用说,自然没赶上,大约连大老爷、二老爷也记不清楚了。”
张道士说贾宝玉长得和“国公爷一个稿子”,对他来说,他的国公爷只有荣国公贾源。
贾母当时没反应过来,以为说得是自己丈夫贾代善,接话说贾宝玉长得确实像爷爷。
按说张道士惯于在达官贵人跟前行走应酬,贾母错了也就罢了。换一个话题大家不尴尬。可张道士当天偏不。他非要找补一句,说“国公爷的样貌”,贾珍等爷们不知道,就是贾赦、贾政也可能忘了。
这话啥意思?首先,张道士在纠正贾母,我说的是你公公。言外之意是贾代善并不放在他眼里。
其次,贾母的孙子长得和她公公一个稿子,像太爷爷没啥,可跟人家媳妇说你孙子长得像你公公,这不是骂人么!
最后,荣国公的风采,贾珍等不知道,贾赦、贾政也“忘了”,不是忘本么?
张道士明显对王熙凤打了小道士这件事不尊重他极为恚怒。如此小事却不依不饶,证明张道士已经托大,看不上贾家。他是荣国公的替身,代表了一部分荣国公,王熙凤这等“小崽子”竟然连祖宗都不尊重了,也确实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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