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五十三回写道,贾母在大花厅上摆酒,庆祝元宵佳节。各位一定都有所耳闻吧。
元宵节贾母设宴,带着子孙们一同热闹。不过宴会上发生了不少故事寓意复杂。先有慧娘慧纹陈设影射林黛玉慧极必伤;再有贾珍、贾琏敬酒体现贾家礼仪;又有林黛玉当众喂酒贾宝玉,逼出贾母借《凤求鸾》掰谎。中间插叙贾母对袭人不满,伏笔对薛宝钗和金玉良姻的反对。
总算“风波”过去,元宵夜宴依旧,贾母展示了什么叫“书礼大族”的底蕴和高雅品味,让梨香院十二个小戏子展示了真正的阳春白雪。
于是乎,由林黛玉喂酒贾宝玉引发的“掰谎记”彻底过去。王熙凤恰当地活跃气氛,提议趁着女先儿在,大家击鼓传花行令应景,恰如其分。
贾母一听也高兴,大过节的一味说一些不开心的事添堵,不如游戏开心不费脑。不过,既然要击鼓传花游戏,当然就要说点什么,凤姐就提议讲笑话最好。
注意王熙凤提议讲笑话的深层含义,还是源于之前发生的两件事太过压抑气氛。
一来,林黛玉喂酒贾宝玉,太过亲密让众人心中“打鼓”。
二来,贾母借《凤求鸾》掰谎,含沙射影地敲打,每个人都一一领受。
王熙凤提议讲笑话儿,是活跃气氛转移情绪的最好办法。
于是女先儿击鼓,众人开始传花。结果当然不出意外,梅花在贾母那里停了下来。众人也都笑言,要老太太先“喜”,众人跟着“喜”。
中国新年的传统,开口闭口都要吉利话。“喜”就是新年最常说的话。而“寿”则是对老年人最常用的。比方王熙凤喝酒,饮了贾母的“杯中酒”,说是“讨老太太的寿”,是祝福贾母长寿之意。
当然,王熙凤故意用了贾母的酒杯喝酒,也是呼应之前林黛玉喂酒贾宝玉,淡化人们对那件事的印象。贾家人“爱用”别人的酒杯是惯例。林黛玉如此,王熙凤也如此,不用大惊小怪。
虽说是事后欲盖弥彰,但读书人也要明白王熙凤的心思。
这边梅花在贾母手里停住了,老太太也只能给众人讲了个笑话。
(第五十四回)贾母笑道:“并没什么新鲜发笑的,少不得老脸皮子厚的说一个罢了。”因说道:“一家子养了十个儿子,娶了十房媳妇。唯有第十个媳妇最聪明伶俐,心巧嘴乖,公婆最疼,伶俐,心巧嘴乖,公婆最疼,成日家说那九个不孝顺。这九个媳妇委屈,便商议说:‘咱们九个心里孝顺,只是不像那小蹄子嘴巧,所以公公婆婆老了,只说他好,这委屈向谁诉去?’”
贾母笑话比较长,咱们分成三段来解读。先说这第一段,“老人偏心”的故事。
“老人偏心”是大家族常有的事。儿女子孙在老人的心中不可能一碗水端平。有亲的就有不亲的。家庭矛盾往往也因此而生。
贾母虽说是高高在上的荣国公诰命夫人,也难免面临这个世俗难题。
贾母最疼小女儿贾敏,也就是林黛玉的母亲。这从她在女儿死后,怒不可遏地立即派人去接外孙女林黛玉,就可见一二。
但贾敏不涉及家产问题,谁也不会真正在意。
其次是贾政,贾母不但跟着他住,贾政能够获得敕造荣国府的继承权成为当家人,一定有父母的因素。
贾政为人稳重端方,比贾赦更适合做继承人,也更坚持贾家弃武从文的政策方针,但他却是小儿子。
根据嫡长子继承制,贾政按说没有继承权。他能侥幸获得荣国公世袭继承资格,从他名“政字存周”看,效仿周初伯邑考让贤武王的故事,属于合法继承。
贾家的世袭,贾家人不能自己决定。贾母再偏心也不能决定荣国府的归属。让哪个儿子当家,拍板权在皇帝那,约定俗成是嫡长子继承。除非嫡长子有问题,才由贾家再选贤能。
贾赦作为贾母嫡长子,从小一定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贾母爱他,祖母爱他,老祖母也爱他……结果就是慈母多败儿,养坏了!
贾赦字恩侯,从名字也知道他失去荣国府当家人的继承,只得了爵位,是因为他犯大错被取消过继承资格。能够继承爵位,还是父亲贾代善死前上本求了皇帝。
至于贾代善的死,不排除也与不肖子贾赦闯祸有关。贾母与贾赦关系紧张,应该就从那时开始。
贾母不喜欢贾赦,他还对母亲心有怨言,认为弟弟获得继承权让他失去荣国府当家人是“偏心”,贾母讲述这个故事,无疑也影射了这点。
老年人都喜欢把孝顺做在表面。不耐烦和晚辈斗心斗力。
类似王熙凤“斑衣戏彩”那样最好,既然孝顺就要表现出来。光说心里孝顺不表达,还让老人自己“觉悟”,哪里是真孝顺!
贾母笑话里的九个大儿媳妇不如小婶子,就是讽刺“真孝顺”和“假孝顺”。
可能子孙都孝顺,但会表现得如王熙凤,时刻围绕着老人,将老人放在第一位,才是真孝顺。
不会表现的人,“孝顺”感觉不到,像那九个大媳妇一样,也算不得“真孝顺”!
但要注意曹雪芹借笑话真正要表达的,其实是贾家对皇帝的“忠顺”。老臣子放不下架子,就像九个大儿媳妇。小媳妇曲意奉承就像忠顺亲王。贾家就像焦大那样骄狂自大,当然不得宠,也没有好处!
(第五十四回)贾母道:“……大媳妇有主意,便说道:‘咱们明儿到阎王庙去烧香,和阎王爷说去,问他一问,叫我们托生人,为什么单单的给那小蹄子一张乖嘴,我们都是笨的。’众人听了都喜欢,说这主意不错。第二日便都到阎王庙里来烧了香,九个人都在供桌底下睡着了。
“大媳妇”们是典型的不学习还怪“题难”的那种榆木脑袋。自己嘴笨就学人家怎么会说话讨婆婆欢心,找阎王爷有什么用?她们心中明显对婆婆也有怨言。
贾母这是在教育儿女子孙,遇到问题不要找借口。嘴笨有嘴笨的好处,只要行动不笨就行。不会说话不要紧,但要心到手也到。
让人细思极恐的是这几个媳妇求错了人,不想着如何让婆婆改变看法,却去问“阎王”,求神、求道都不鲜见,求阎王岂不是自己“找死”!
几个“儿媳妇”的做法,如果延展开来说贾家,皇帝不待见他们,本就是他们不忠不顺。不说改弦易辙忠顺皇帝,却和北静王结党与皇帝对抗,岂不是找死!
曹雪芹从来不离一个中心点,就是伏笔贾家抄家的故事。而且贾母这个笑话,也是为后文王熙凤的笑话铺垫。那个才是贾家抄家的真正伏笔。
(第五十四回)贾母说:“九个魂专等阎王驾到,左等不来,右等也不到。正着急,只见孙行者驾着筋斗云来了,看见九个魂便要拿金箍棒打,唬得九个魂忙跪下央求。孙行者问缘故,九个人忙细细的告诉了他。孙行者听了,把脚一跺,叹了一口气道:‘这缘故幸亏遇见我,等着阎王来了,他也不得知道的。’九个人听了,就求说:‘大圣发个慈悲,我们就好了。’孙行者笑道:‘这却不难。那日你们妯娌十个托生时,可巧我到阎王那里去的,因为撒了泡尿在地下,你那小婶子便吃了。你们如今要伶俐嘴乖,有的是尿,再撒泡你们吃了就是了。’”说毕,大家都笑起来。
九个媳妇没等来阎王,却等来了孙悟空。这个影射就有意思了。
孙悟空一来就揭开答案,说小媳妇之所以伶俐嘴乖,会讨婆婆喜欢,主要是喝了“猴儿尿”,她们想要嘴乖,也得喝猴儿尿!
贾母笑话到最后才发现原来是调侃王熙凤的,可见老太太的嘴才厉害。
贾母总管凤姐昵称“猴儿”,又说她嘴巧会来事。如今讲这么一个故事,大家都知道是笑话王熙凤,也是“回击”之前王熙凤调侃她“掰谎”。娘们有来有往,其乐融融。
不过,还是要将贾母笑话再联系贾家抄家之事解读。
何为“九个媳妇”?北静王加上八公,就是“九个”。他们被皇帝(婆婆)不满而排斥,抱团结党与之对抗。曹雪芹借故事影射了贾家参与北静王谋逆之事。
为什么是“孙悟空”出场?皆因齐天大圣大闹天宫要“造反”,影射贾家被抄家,就是北静王要造反!
为什么是“孙行者”?皆因孙悟空皈依后,乖乖去取经,是顺天。所以小媳妇喝了猴儿尿,才会特别讨婆婆欢心。预示忠臣顺天,皇帝欢心。
曹雪芹借贾母讲“猴儿尿”故事,既点出了贾家与北静王结党,像齐天大圣那样有谋逆之心注定要“见阎王”。又暗示贾家想要不被抄家,就需要做“孙行者”,乖乖去讨好皇帝,又忠又顺。
《红楼梦》中无闲笔,他笔下的故事有两大主旨,一个是宝黛钗三人命运,一个是贾家兴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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