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英雄传》第二十三回:返故乡婉转依慈母 图好事娇嗔试玉郎
2022-09-02 11:24:14 玉嫔 孝德显皇后 慈安 咸丰 慈禧

  清朝文学家文康创作的《儿女英雄传》主要描写了清朝康熙雍正年间的一桩公案,书中的主人公十三妹,其父亲遭朝廷大员纪献唐杀害,十三妹无处申冤,浪迹天涯,学得一身武艺,欲报血海深仇。今天趣历史小编就为大家带来第二十三回的全部内容,一起来看看吧!

  上回书表的是安老爷携了家眷,同着张老夫妻两个,护着何玉凤姑娘,扶了她母亲何太太的灵柩,由水路进京,重归故里,船靠通州指日就要到家了。这部《儿女英雄传》的书,演到这个场中,后文便是弓砚双圆的张本,是书里一个大节目,俗说就叫作" 书心儿".从来说的好:" 说话不明,犹如昏镜".因此作者不得不详叙一番了。

  且说安老爷当日,原因为十三妹在黑风岗能仁古刹救了公子的性命,全了张金凤的贞节,走马联姻,立刻就把张金凤许配公子,又解囊赠金,借弓退寇,受她许多恩情,正在一心感恩图报,却被这姑娘一个十三妹的假姓名、一个" 云端" 里的假住处一绕,急切里再料不到这姑娘便是自己逢人便问,到处留心,不知下落,无处找寻的那个累代世交贤侄女何玉凤。及至听了她这十三妹的名字,又看了公子抄下的她那首词儿,从这上头摹拟出来,算定了这十三妹定是何玉凤无疑。既得着了她的下落,便脱去那领朝衫,辞官不作,前去寻访。及至访到青云山,不是容易,才因褚大娘子见着邓九公,笼络住了邓九公;又不是容易,才因邓九公见着十三妹,感化动了十三妹;天道好还,也算保全了她一条身子,救了她一条性命。在安老爷的初意,也只打算伴回了故乡,替她葬了父母,给她寻个人家,也算报过她来了;断断乎不曾想到公子的姻缘上。不想在褚家庄和邓、褚父女两个笔谈的那一天,话已说完,恰恰的公子同褚一官出去走了一走的时候,这个当儿,褚大娘子忽然的心事上眉头,悄悄的向安老爷和她父亲,说了何不如此如此的那句话;那句话,便是要把何玉凤也照张金凤的样子,和安龙媒联成一床三好的一段良缘。当下邓九公听了,先就拍案叫绝,立刻便想拿说媒的那把蒲扇。倒是安老爷不肯。这安老爷不肯的原故,一来为姑娘孝服在身;二来想着这番连环计,原是惠顾姑娘的一片诚心,假如一朝计成,倒把人家诳来,作了自己的儿子媳妇,这不全是一团私意了吗?再说,看那姑娘的见识心胸,大概也未必肯吃这注;倘然因小失大,转为不妙;但又不好却邓家父女的美意,所以拦住邓九公说:" 且从缓商。" 及至第二日,见着十三妹,费尽三毛七孔万语千言,更不是容易。一桩桩,一件件,都把她说答应了;她这才说出她那回京葬父亲之后,便要身入空门的约法三章来。彼时老爷生怕打搅了事,便顺着她的性儿,和她滴水为誓。话虽如此说,假如果然始终顺着她的性儿,说到那里,应到那里,那只好由着她当姑子去罢!岂不成了整本的《孽海记》、《玉簪记》?是算叫她和赵色空凑对儿去,还是和陈妙常比了上下高低呢?那怎样是安水心先生作出来的勾当?何况这位姑娘,守身若玉,励志如冰;便说身入空门,又那里给她找荣国府,送进拢翠庵,让她作门槛以外的人去呢?还是从此就撒手不管,由她作个上山姑子,背土坯去罢?因此安老爷早打定了一个主意,无论拚着自己,淘干心血,讲破唇皮,总要把这姑娘成全到安富尊荣,称心如意,总算这桩事作得不落虎头蛇尾。无奈想了想,这相女配夫,也不是件容易事。就自己眼底下,见过的这班时派人里头,不是纨绔公子,便是轻薄少年。更加姑娘那等天生的一冲性儿,万一到个不知根底的人家,不是公婆不容,便是夫妻不睦,谁又能照我老夫妻这等体谅她?岂不误了她的终身大事?左思右想,倒不如依了褚大娘子的主意,竟照着何玉凤给张金凤牵丝的那幅人间没两的新奇画中,就借张金凤给何玉凤作稿子,合成一段鼎足而三的美满姻缘;叫他姊妹二人,学个娥皇、女英的故事,倒也于事两全,于理无碍,于情亦合。因此上在邓家庄住的那几天,却背了众人把这话告诉了安太太。安太太听了,自是欢喜。老夫妻两个便密密的来对着邓家父女说:" 等回京之后,看了光景,得个机会,商量出个道理来。如果事可望成,再劳大媒完成这桩好事。" 这句话却因张金凤还是个新媳妇儿,又恐怕她和公子闺房私语,一时泄露了这个机关,所以老夫妻两个且都不和张金凤提起。那知张姑娘自从遇着何玉凤那日,就早存了个" 好花须是并头开" 的主意,所以古寺谈心,才有向何玉凤那一问;秋林送别,才有催何玉凤那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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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至见了褚大娘子,又是一对玲珑剔透的新媳妇到了一处,才貌恰正相等,心性自然相投。褚大娘子便背了安老爷、安太太并她父亲,把这话尽情的告诉了张金凤。在褚大娘子,也不过是要作成何玉凤的一片深心,那知正恰恰的合了张金凤的主意,所以她两个才有借弓留砚的那番哑谜儿。安老爷、安太太倒不曾留心到此。及到上了路,张金凤因见公婆不曾提起,自己便也不敢先提。通算起来,这桩事只有安老夫妻、邓家父女和张金凤五个人心里明白,却又是各人明白各人的;其余那些仆妇丫鬟,以至张老两口儿,一概不知影响。至于安公子,只知把位何小姐敬得如南海龙女,但有感恩报德的处心;何小姐又把安公子看得似门外萧郎,略无惜玉怜香的私意:其实这二位,都算叫人家装在鼓里了。及至何玉凤见安老爷、安太太命公子穿孝扶灵,心中却有老大的过不去,才把张冰冷的面孔放和了些,把条铁硬的肠子回暖了些。安老爷看了,倒也暗中放心,觉得这段姻缘,象也有一两分拿手。梦也梦不到,到了德州,姑娘因作了那等一个梦,这一提起儿,又把她那斩钢截铁的心肠、赛雪欺霜的面孔给提回来,更打了紧板了!老夫妻看了只是纳闷,不解其所以然。张姑娘虽是耳朵里有随缘儿媳妇的一段话,知其所以然,又不好向公婆讲起。

  这个当儿,离京是一天近似一天了,安老爷一个人坐在船上,心里暗暗的盘算,说道:" 看这光景,此番到京,一完了事,请她到家,她定不来;送她入庙,我断不肯。只有和她迁延日子,且把她寄顿在也不算庙、也不算家的我家那座故园陽宅里,仍叫她守着她父母的灵,也算依了她约法三章的话了。

  腾出了个工夫来,却再作理会。只是她长久住在那里,这其间随时随事,看风色,趁机缘,却是件蚁串九曲珠的勾当,那位张亲家太太可断了不了。" 老爷正在为难,将及船靠码头,不想恰巧这位凑趣儿的舅太太接出来了。一进舱门,说完了话,便问何姑娘;见了何姑娘,便认作母女。彼时在这位舅太太,是乍见了这等聪明俊俏的一个女孩儿无父无母,又怜她,又爱她,便想到自己又是膝下荒凉,无儿无女,不觉动了个同病相怜的念头。彼时安老爷却不曾求到她跟前;便是安太太向她耳边说的那句话儿,也只因为姑娘有纪府提亲那件伤心的事,不愿人提起;恐怕舅太太不知,嘱咐她见了姑娘,千万莫问她有人家没人家的这句话,是个入门问讳的意思。谁想姑娘一见了舅太太,各人为各人的心事,一阵穿插,倒正给安老爷、安太太搭上桥了。安老爷便打倒金刚赖倒佛,双手把姑娘托付在舅太太身上。那舅太太这日便在何玉凤船上住下,接连着伴送她到了坟园,伴送她葬过父母。这其间照应她的服食冷暖,料理她的鞋脚梳装。姑娘闲来,还要听个笑话儿,古记儿,一直管装管卸到姑娘抱了娃娃,她做了姥姥,过了个亲热香甜;此是后话。这正是安老爷笑吟吟不动声色,一副作英雄的手段;血淋淋出于肺腑,一条养儿女的心肠,才作出这天理人情中一桩公案。却不是拿着水心先生那等一个脚色,由着燕北闲人的性儿,怎么掇弄,怎么转,怎么叫,怎么答应。读者,请想这桩套头裹脑的事,这段含着骨头露着肉的话,这番扯着耳朵腮颊动的节目,大约除了安老爷和燕北闲人两个心里明镜儿似的,此外知道个影子的少了。

  安老爷把何玉凤姑娘托付了舅太太之后,才得匀出精神,料理手下的事;便忙着商量,分拨家人,清船价,定车辆,归箱笼,发行李,一面打发太太带了公子和媳妇并仆妇丫鬟人等,先回庄园照料;只留下舅太太,张亲家老爷、太太,戴勤家的,随缘儿媳妇,花铃儿,并跟舅太太的仆妇、侍婢,并两个粗使老婆子,和姑娘同行。外边留下几个中用些的家人照料自己,便打算送姑娘随灵。起身之后,先一步进城,到坟园料理一应事件。又计算到灵从通州码头起身,一路到西山双凤村,一天断不能到。早有张进宝等在德胜关一带,预备下下处,安灵住宿;那杠房里得了准信,早把行杠预备下来,一切布置妥当。

  到了那日,姑娘穿了孝服,行了告莫礼,便和舅太太同车随灵,到德胜关住下。

  公子先一日跟了母亲同了媳妇到家,拜过佛堂祠堂,看了看家中风景依然,只一个张进宝,管了个内外严肃。一家男女家人参见已毕,华嬷嬷也见过她家大奶奶,一时乐得她左看一番,右问一番,也不知要怎么亲近奶奶才好。

  安老爷次日送姑娘下船,随灵起身后,自己便穿城行走,先回庄园。一进二门,当院里早预备下香烛、吉祥纸马;老爷带领阖家谢过天地,自己又到佛堂祠堂磕过头,然后进了正房。

  老夫妻双双坐了,儿媳两旁侍立奉茶。男女家人参见已毕,大家各各的归着东西,侍候酒饭,来往奔忙。老爷便向太太道:" 太太,你看人生天命,安排自有一定;非分之荣,万不可以妄求。你我受祖父余荫,守着这几亩薄田,几间房子,虽不宽余,也还不愁冻馁。无端的官兴发作,弄出这一篇离奇古怪的文章。

  所幸今日安稳到家,你我这几个有限的骨肉,不曾短得一个,倒多了一个,便是天祖默佑;况又完了何家侄女这场心愿。我自今以后,纵然终老林泉,便算荣逾台阁。我依旧还课子读书,和几个古圣先贤时常聚聚,断不轻举妄动了。" 太太道:" 老爷这话,说的很是;真这世路上的事,看着实在怕人。" 老夫妻又与儿子媳妇,说说笑笑。一时吃完了饭,撤去残席,老爷便出去拜望程师爷,致谢他在家的照料。进来又把大家众人,看家的,行路的,都叫到跟前,慰劳了一番;又问了问城里的房子。张进宝道:" 奴才进城,当到宅查看;本家爷们住的很安静,家人看的也极谨慎,请老爷放心。" 老爷点了点头,大家散去。

  次日,老爷、太太起来,便赶早吃了饭,带同儿子媳妇,先到他老太爷、老太太坟上行礼。然后过这边来,看看办得不丰不俭,一切合宜,老爷颇为欢喜,便派人跟了公子,叫他穿上孝服,向十里外迎接何太太的灵;这里老爷也摘了缨儿,太太也暂除了首饰,张姑娘依然穿上孝服。外边穿孝的,便是戴勤,宋官儿,随缘儿。又派了两个粗使家人;内里便是路上跟着姑娘的戴勤家的,随缘儿媳妇,丫鬟花铃儿和两个婆子。分拨已定,安太太便叫媳妇说:" 在船上也圈了一道儿了;这坟上周围,都是咱们的地方,趁着这工夫,只管带着人等走走去。" 张姑娘答应了出来。这班丫鬟仆妇,等闲不得出来,又乐得跟着新大奶奶凑个趣儿,一时都跟了去,只剩下两个粗使的婆子,在这里听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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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老爷、安太太这个当儿,倒计议了许多紧要正事。

  何玉凤姑娘同舅太太张太太在德胜关店内,住了一夜;次早梳洗已毕,打了坐尖,随有张进宝同梁材带了大杠,接了下来。姑娘只当还照昨日的样走法,及至同舅太太坐车出来一看,但见大杠鲜明,鼓乐齐备,全分的二品执事,摆得队伍整齐,旗幡招展,心里说道:" 我那等说,安伯父还要这等过费,岂不叫我愈多受恩,愈难图报!一时跟了殡,慢慢的前进。走到半路,舅太太便吩咐赶车的告诉顶马,又招呼了张太太的车,都赶到头里一个小下处,略歇下歇,便一直奔双凤村而来。还不曾到得那里,舅太太便在车上指点着告诉姑娘道:" 你看那前面搭白棚的地方就是了。那东南上一片大房子,便是他家的庄园;面北上好些树,那里便是他家的坟地。我听得说我们姑老爷就要在他坟地的东首,给你父母修坟呢!" 姑娘此时,除了心中感激,点头叹息之外,再无别话。说话间,车早到了安家陽宅。后面的跟车,一辆辆抢到头里去,预备服侍下车。一时把车拉进大门,早有安老爷迎着,问了问昨日住店的光景。

  舅太太道:" 好哇!姑娘真听话,叫吃就吃,敢则城里头的孩儿长这么大,头一回才看着甜浆粥炸糕油炸果,倒很爱吃。" 老爷道:" 这就叫作' 亲不亲,故乡人;美不美,故乡水' 了。" 一时张太太也下了车,因脚压麻了,站了会子,才一同进来。安太太和媳妇儿接出来,姑娘正在看着,又见一群穿孝的男女迎接,内中除了宋官儿一个;余者多不认识。姑娘同着众人进了棚,从月台左首绕上去,见迎门安着供桌,门上挂着云幔,早有一口灵,偏东些停在那里。姑娘此时,一则乍到故土,所见的都和外省那个排场儿两样;再也是拘于礼法,谨饬过去了,不免矜持。她一时朦往了,想不到便是父亲的灵位,将要问说:" 怎么母亲的灵,倒先到了。" 不曾问得出口,安老爷在旁边说道:" 姑娘,你尊翁的灵在此,还不下拜。" 一句话提醒了姑娘,那里还顾及行礼,扑上前去,便放声大哭。大家从旁劝了良久,才得劝住,还是抽噎不止。随即细看了看那口材,就一重重漆得十分严密,光可鉴人,自是放心。想起安老爷这等办得周到,却又添了一层过意不去。

  大家歇了没多时,早见随缘儿跑在头里来,说道:" 快了。" 安老爷便接了出去,姑娘跪在东间,朝外望着,但见一对仪仗,一双吹鼓手,进门都排列两边。

  少时鸦雀无声,只听得一双响尺当当,打得迸脆,引了她母亲那口灵进来。安公子穿了一身孝,紧跟在灵前,虽然抵不得一个孝子,却也颇象半个孝子。

  立刻安好了位,大家无非是祭奠尽礼,姑娘无非是痛切含悲,不必再赘。

  诸事已毕,姑娘站起身来,便向安老爷、安太太道:" 我何玉凤不想我父母竟有今日,更不想我自己仍返故乡,这都是伯父伯母的成全。侄女儿除磕头之外,再无一字可说了。

  只是伯父母办得未免过费,如今断不可过于耽延,或三日,或五日,便求伯父想着我青云山庄的那三句话,将我父母早些入土,我也得早一日去了我的事,免得伯父母再为我劳神费力。" 因又望着舅太太道:" 我这娘,路上已许下在庙里长远伴我,伯父母更可放心;倘蒙伯父始终成全,我何玉凤纵然今世不能报你的恩情,来世定来作你的儿女。" 说着,便拜下去。安老爷看这光景,心里先说道:" 来了!我早就料着你有这把神妙。" 因和太太连忙把她搀起来,说道:"姑娘你这个礼,这番话,都多余;你我两家的交情,前番已谈过,这都是情理当然,此时不须烦琐。只是依你说,停三日五日,未免简略;如今也照你在山里的样子,停放七天;讲到安葬,或者入土为安,自然早一日好一日,我向来却从不信陰陽风水这些讲究。但为了老人家的事,你作儿女的,却不可不存一番慎重,须得请个人看看,听他说定那天,便是那天。至你那三句话,我既和你灵前设誓,绝不食言;但是要找这座庙,既须个近便所在,又得个清净道场,断非十日八日可成;少也得一月两月,甚至三月半年都难预定。

  总之,无论怎样,我一定还你个香火不断的地方就是了。姑娘你道如何?" 姑娘听这话说得层层有理,再不想大远的从德州憋了这么一个干脆的招儿来,才使出来就乏了。无法,只好等那看风水的来看了再讲。当下大家一连劳碌了几日。

  晚饭已罢,即便分投安置。安老爷仍同了眷属回家,姑娘便同原来的一行上下人等在此住下。外面自有张老同了派定的家人照应。从这日起,也作了几日好事,也烧了些个冥资。所喜的是,何家无多亲友来往,便是安老爷的亲友本家也因尚不知安老爷携眷回京的消息,都不曾来,倒落得少了许多应酬,可以安心作事。

  次日,安老爷夫妻正在里面和姑娘闲谈,只见人回请的风水端木二爷来了。

  原来这风水复姓端木,名涣,表字仲兴;他家世代相传,专门精通周易,河洛地理。安老爷家这块坟地,就是乃翁在日看定的。他和安府上也算个世交,称安老爷作世叔。因此,安老爷请他来给何协戎夫妇点穴,就规定安葬日子。

  老爷有心叫姑娘听个底细,便把那风水请到棚里靠前窗一张桌儿边坐下。姑娘盼的风水来了,也正要听他定在几日,只听一时请了进来,那风水和安老爷讲礼已毕,便问说:" 世叔几时到京,竟不晓得,更不知府上有事,怎不见赐一信?" 安老爷道:" 并非舍间的事,却是位至契好友;因他家现无男丁,所以就在荒茔,代他料理。并且就要在这茔地的东首,择地安葬。就请看一看,定个葬期,愈早愈好。" 那风水先生说道:" 无论怎样早,今年是断不能的了。宝茔便是家君定的,记得这山向是子午兼壬丙正向;今年三煞在南,如何动得!" 安老爷道:" 世兄,你是晓得我向来不解青鸟之术。如果无大妨碍,我这个好友,既然百岁归居,还以早葬为是。" 那风水道:" 这却不好迁就。等小侄儿过去,安了盘子,拉了中线,看了再定规罢!" 安老爷因为自己是个父辈相交,便叫公子陪过去,说声:" 恕不奉陪了。" 便在棚里坐候。

  姑娘这个当儿,听着今年不得下葬,先就有些不愿意了,呆呆的坐着,良久良久,才听得那个风水过来,进门就说道:" 方才看了看东首这块地,东西辛甲分金上,倒是上好的一个结穴。

  此处安葬,按那龙脉,正自灵方而来,定主宗祧延绵;只是一山无二向,本年不惟三煞有碍,而且大将军正在明堂,安葬是断断不可的。明年正二三月,木气正旺于东,这块地正是主茔的龙方,更不好动;四五六月,月建都吉,只巳午两个字,又正合太世叔婶母的化命,亥子一冲;六月建未,明年太岁在未,书云:' 一物一太极' ,虽说月支与年支不碍,究竟不可不避。

  七八两月,恰恰的与现在的化命逢着穿害;九月上半月,不得安葬吉日,下半月一交土王用事,禁土了。只有明年十月最好安葬;吉期上下半月都容易选择。

  到那时,听凭世叔吩咐,再定就是了。" 安老爷一听,自己心里先道:" 这算得' 无巧不成书' 了。要不这样,怎样就耗到过姑娘满一年的服呢?要不耗到她满服,我们家怎么娶她呢?" 当下心中大喜,却故意的问了那风水几句。风水道:" 世叔是最高明不过的人,这块地当日便是家严效的劳,小侄怎敢另生他议?况且陰陽怕懵懂,这句话不说破也就罢了;小侄既看出来,万万不敢相欺,此中丝毫不可迁就。" 说着,提起笔来,便把这话写了一篇,又寒喧了几句,领茶而去。

  这番话,姑娘在屋里听了个逼清,算省了安老爷的唇舌了。

  安老爷送那风水走后,便手里拿着那一篇东西,一步步踱了进来,向姑娘道:" 姑娘听明白不曾?偏又有许多讲究,这怎么呢?" 姑娘也无心看那一篇东西,只望了舅太太发怔。却不知这舅太太,实在算得姑娘知疼着热的一位干娘;无奈她又作了安府上传递消息的一个细作。自从她和姑娘认了母女之后,在船上那几天;安太太早把这事告诉了她一个澈底澄清。难道把她极爱的一个干女儿,给她最疼的一个外甥儿,她还有甚么不愿意的不成?她见姑娘望着她发怔,可就搭上茬儿了。她说道:" 我这里倒有个好主意,姑老爷、姑太太听听,使得使不得?

  你们方才讲的那些甚么子午卯酉,我可全不懂。要说忙着安葬,果然太爷、老太太坟上有甚么妨碍。无论我们姑娘此时心里怎样着急,她也断不肯忙在一时。

  讲到她要住庙,原不过为近着她父母的坟哪!如今既安不得葬,在这里住着,守着棺材,不比坟更近吗?再这个地方儿,内里就是我们娘儿们上下几个人;外头就只张亲家老老和看坟的,又和庙里差甚么呢?莫若我们只管在这里住着,姑老爷一面在外头上紧的给我们找庙,一天找不着,我们在这里住一天;一年找不着,我们在这里住一年,要赶到人家满了孝,姑老爷这庙还找不出来,那个就对不起人家孩子了。姑老爷、姑太太要怕我住长了,费了你家的老米,慢讲我一个人儿,连我们姑娘和张亲家,我那点儿绝户家产,供给十年八年,还巴结得起。" 她说着,便望着姑娘道:" 姑娘,是不是?"回头又向着安老爷夫妻道:" 你们二位,想着怎么样罢?" 安老爷忙说:" 如果有一年的工夫,纵然找不出庙来,我盖也给她盖了一座。至于姐姐在这里住着,也是替我们分心,招护姑娘,些须小费,何足挂齿,我自有道理。" 安太太也说:"要能这样,一动不如一静,倒也罢了;可不知姑娘心里怎样?" 姑娘还未及开言,张太太的话也来了,说:" 这么着好哇!可是我们亲家太太说的一个甚么一秤不抵一秤的;你看在这地方儿住下,等开了春儿,满地的高粱谷子,蝈蝈儿蚂蚱,坐在那树荫底下,看个青儿,才是怪好儿的呢!" 说得大家大笑,连张姑娘也忍不住笑得扶着桌子乱颤。玉凤姑娘此时被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心里乱舞莺花,笑也顾不及了。细想了想,这事不但无法,而且有理;料是一不扭众,只得点头依允,说:" 也只好如此。" 安老爷满心欢喜,心里暗道:" 天哪!可够了我的了。" 只她这五个字,这事便有了五分拿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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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之间,到了七日封灵,何玉凤和舅太太便搬在西厢房里间;张太太带了戴嬷嬷和两个丫头,便住在外间;随缘儿媳妇、舅太太的下人,住了东厢房。安太太又在下房里给姑娘安了个小厨房,外面白有张老同戴勤、宋官儿和安家看坟的照料,内外住了个严密,又把安家陽宅暂作了个何姑娘禅院。这都是那燕北闲人的无中生有的营生,便有这位安水心先生,给她周规折矩的办理。

  却说七日之后,安老爷夫妻把那边安顿妥贴,才得回家料理自己的家务。便有许多亲友本家都来拜望,老爷一一的款待,却扶了个小童,只推因腿疾苦告归,暂且不及答拜;一面遣公子进城,持帖谢步。公予也有一班世交相好少年,请酒接风,接连不止忙了一日,才得消停。老爷得些闲空,便先打发了邓九公的来人,又给他父女带去些人事。把何姑娘那张弹弓,仍交给媳妇悬挂着;又叫太太向何姑娘衣箱里,把公子那块砚石寻出来,擦洗干净,严密收藏,就把姑娘和张太太的衣箱,差人送过去。那头乌云盖雪的驴儿,便交给华忠,叫他好生喂养,说这是我将来无事,玩水游山的一个好脚力。

  那时不空和尚的二千头借款,早巳归清。老爷通盘算了一算,此行不曾要得地方上一文,倒有公子带去的八千金,乌克斋赠的万金,连沿途在家门生故旧的义助,不下两万余金。除了赔项盘缠,还剩万余金在囊;办何姑娘这桩事,无论怎样铺排,也用不了。便和太太商议道:" 何姑娘这桩事,你我费了无限精神,才得略有眉目。我算着将来办起事来,也不过收拾房子,添补头面衣服,办理鼓乐彩轿,预备酒席这几件事;房子我已有了办法。" 太太道:" 还要房子作甚么?

  那边尽办开了;赶到过来,难道不叫他三口儿一处住吗?" 老爷道:" 岂有不叫他门住一处之理?自然两个人就在他那屋里分东西住;你只望张姑娘过门的时候,租个公馆,还要匀在两处,成个一婚一姻,如今自然也得给她安起一个家来。至于她说的那一座庙,我到底要找着还给她,才圆得上那句话。这事须得如此如此办法,才免得她夜长梦多,又生枝叶。" 太太所了此言大喜,说:" 既然这样,那衣服头面更容易了。我本说到了京给张姑娘添补些簪环衣饰,只算是给她弄的。

  再说还有老太太的许多颜色衣服,他舅母前日也提她那里还有些头面匀着使,所添也有限了;到了轿子,切临期好说的。倒是这句话,得和咱们这个媳妇,先说一声才是,这是他们屋里百年相处的事。" 老爷道:" 太太这话很是。" 说着,便把媳妇叫来,把这话从褚大娘子提亲起草以至现在的计较,日后的办法,告诉了她一遍。

  只见她听完这话,便跪下来,先给公婆磕了两个头,起来说道:" 如果这样,不是公婆疼玉凤姐姐,竟是公婆疼我。公婆请想,玉凤姐姐救了我们两家性命,在公婆现在这番情义,已就算报过她来了。只是媳妇和我父母,今生怎的答报?至于她给媳妇联姻这桩事,且莫讲投着这样的公婆,配着这样的夫婿,就她当日那番用心,也实在令人可感。所以媳妇时常想着,要打断了她这段住庙的念头;无论怎样,也要照她当日成全媳妇的那一番用心,给她作成这件好事。只是因家来,不曾消停得一日,不好冒冒失失的禀告公婆。如今公婆商量得这等妥当严密,真是意想不到。便是玉凤姐姐难得说话,俗语说的:' 铁打房梁磨绣针,功到自然成。'眼前还有大半年的光景,再说还有舅母在那边,大约也没有个磨不成的。这其间却有尸关颇颇的难过,倒得设个法子才好。" 老爷、' 太太忙问:" 除这位姑娘的难说话,还有甚么再难之处?" 张姑娘低声笑道:" 媳妇所说难过的这关,便是我家玉郎。公婆再想不到,拿着我玉凤姐姐那样一个窈窕淑女,玉郎他竟不肯君子好逑。" 老爷道:" 这是为何?" 张姑娘回道:" 据媳妇看着,一来是感她的恩义,见公婆尚且这等爱重她,自己便不敢有一毫简亵,却是体贴父母的心。

  二则他和媳妇虽是过的未久,彼此相敬如宾;听他那口气,大约今生别无苟且妄想,又是番重伦常的心。总之,是个自爱的心,也搭着他实在有点儿怕人家。有一天媳妇偶然了呕他一句,就惹得他讲一篇大道理吾激落了媳妇一场。" 张姑娘这话,还没说完,老爷道:" 你理他呢!等我吩咐他。" 太太道:" 老爷看不得咱们那个孩子,可有这种留心的地方儿。" 张姑娘使接着回道:" 媳妇也正为此。是说父母之命,不敢不依从,设或他一时固执起来,也和公公背上一套圣经贤传,倒不好处置。莫若容媳妇设个套儿,先澈底澄清,把他说个心肯意肯,不叫这桩事有一丝牵强;也不枉费了公婆这一片慈心,媳妇这番' 答报。那时仗邓九公的作合,成就玉凤姐姐这一段良缘,岂不是好?" 安老爷夫妻听了,心下大喜,同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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