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国皇帝辽道宗耶律洪基(金庸武侠小说《天龙八部》中与大侠萧峰结拜兄弟的那位爷)是个汉化程度很高的汉文化崇仰者。
耶律洪基曾作有《题李俨黄菊赋》一诗来应和辽朝汉臣李俨所作《黄菊赋》,诗云:
昨日得卿黄菊赋,碎剪金英填作句。
袖中犹觉有余香,冷落西风吹不去。
诗中“碎剪金英填作句”一句,构思堪称精妙。须知,酝酿诗句本是一项无形的脑力活动,耶律洪基用“碎剪金英”来形容,既有才思跳踢之形,又有妙手偶裁之状,奇哉!妙哉!而“袖中犹觉有余香”尽显得风流蕴藉,“冷落西风吹不去”则出人意表,又不乏高远格调,当真是世之佳作。
此诗流传至元代,文人张肯把玩不已之余,情难自抑,将之拆开,重新铺敷成词,云:
昨日得卿《黄菊赋》,细剪金英,题作多情句。冷落西风吹不去,袖中犹有余香度。沧海尘生秋日暮,玉砌雕阑,木叶鸣疏雨。江总白头心更苦,素瑟犹写幽兰语。
耶律洪基才高诗美,但在治国上却是一派昏庸糊涂。
在其统治后期,终日以畋猎饮酒为乐,不以国事为意。在大臣的任免问题上,他甚至采取了掷骰子的方式进行定夺。听说大臣李俨的妻子刑氏有几分姿色,就隔三岔五地以皇后的名义将之宣进宫内尝鲜。
耶律洪基宠幸大臣的妻子,不过是在享受偷情所带来的刺激,仅此而已。实际上,耶律洪基自己的妃子多不胜数,皇后萧观音更是人间绝色。
萧观音出身辽国名门贵族萧氏,父亲萧惠是圣宗朝国舅、北院枢密使,加封魏王。由于家庭条件优裕,萧观音很小就得到了良好的教育,工诗、善谈论、能自制歌词,尤善琵琶——其弹琵琶的本事,称当时第一。
萧观音很小就许配给了当时还是燕赵国王的耶律洪基,两人称得上是青梅竹马。
耶律洪基能诗,萧观音的诗更在耶律洪基之上。
辽国风俗,皇帝每年要带领贵族们外出渔猎,称为“捺钵”。
某年,耶律洪基在伏虎林会猎,萧观音随驾出猎,触景生情,赋诗一首:
威风万里压南邦,东去能翻鸭绿江。
灵怪大千俱破胆,哪叫猛虎不投降!
该诗大气磅礴,以打猎破题,彰显威霸万里的雄心和壮志。随驾群臣无不叹服。
也在这年,萧观音得耶律洪基封为懿德皇后。
耶律洪基帝位坐久,耽于玩乐,怠于朝政,国家权柄渐渐旁落到皇族耶律乙辛手中。先是辽国皇太叔造反作乱,史称“重元之乱”,耶律乙辛平乱有功,得加封太子太傅。现在,耶律洪基要做撒手掌柜,耶律乙辛求之不得。
耶律乙辛为了讨好耶律洪基,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弟媳进呈,遭受到冷落的萧观音想起了卓文君作诗巧劝司马相如的故事,就写了一组回心院词,希冀凭此让耶律洪基回心转意。
回心院词共十首。喜欢诗词的读者可感受下其中韵味。
一、 扫深殿,闭久金铺暗;游丝络网空作堆,积岁青苔厚阶面。扫深殿,待君宴。写自己督促宫人打扫宫殿。
二、 拂象床,凭梦借高塘;敲坏半边知妾卧,恰当天处少辉光。拂象床,待君王。写擦拭象牙床。
三、 换香枕,一半无云锦;为使秋来辗转多,更有双双泪痕渗。换香枕,待君寝。写更换香枕。
四、 铺绣被,羞杀鸳鸯对;犹忆当时叫合欢,而今独覆相思魂。铺翠被,待君睡。写铺陈锦被。
五、 装乡帐,金钩未敢上;解除四角夜光珠,不教照见愁模样。装绣帐,待君眠。写张挂绣帐。
六、 叠锦茵,重重空自陈;只愿身当白玉体,不愿伊当薄命人。叠锦被,待君临。写整理床褥。
七、 展瑶席,花笑三韩碧;笑妾新铺玉一床,从来妇欢不终夕。展瑶席,待君息。写弛张瑶席。
八、 剔银灯,须知一样明;偏使君王生彩晕,对妾故作青荧荧。剔银灯,待君行。写剔亮银灯。
九、 熱薰炉,能将孤闷苏;若道妾身多秽贱,自沾御香香彻肤。熱薰炉,待君娱。写点燃香炉。
十、 张鸣筝,恰恰语娇鸯;一从弹作房中曲,常和窗前风雨声。张鸣筝,待君听。写弹奏鸣筝。
简直待君待疯了!
为了能让这十首《回心院词》顺利传达到耶律洪基的耳中,并充分打动耶律洪基的心,萧观音命汉族伶人赵惟一为词谱曲。
《回心院词》句式为萧观音首创,谱曲难度很大,赵惟一不得不频频出入宫中向萧观音请示、修改,一来二去,两人的接触就多起来了。
也是合该有事。
赵惟一人长得英俊秀美,那萧观音又幽旷日久,所谱写的又是让人情迷意乱的词、曲,两人沉浸其中,终于酿出了一段惊世虐缘。
色令智昏,沉醉在情欲里的萧观音已经丧失了应有的警惕,竟然写了《十香词》相赠小情郎,这词不能教坏读者们,在此略过。
《十香词》外,萧观音意犹未酣,又写《怀古诗》一首:
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
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
诗中巧妙地嵌入了赵惟一的名字,真是爱之切,铭之深。
俗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皇后与伶人偷情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入了耶律乙辛的耳中。
耶律乙辛大权独揽,朝臣无不阿附,野心日益膨胀,渐将萧观音和萧观音所生的太子耶律濬视为眼中钉、目中刺。得到了这个消息,乐翻了。
经过耳目的详细侦查,耶律乙辛和幕僚们加班加点,精心捣鼓出了一份别具一格的奏章——《奏懿德皇后私伶官疏》,大意为:
大康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外直别院宫女单登、教坊朱顶鹤陈首、本坊伶官赵惟一向邀宠结好本坊入内承直官高长命,以弹筝、弹琵琶得入宫内工作。
咸雍六年九月,圣上出巡木叶山,赵惟一声称奉懿德皇后懿旨入宫内弹筝。皇后亲自御制了十首《回心院》,交由赵惟一谱曲。
从辰日到酉日,曲子谱成。酉日当日,皇后隔着一道帘幕与赵惟一对弹。
黄昏时分,皇后命人张灯点烛,吩咐赵惟一除去官服,戴绿头巾,贴金抹额,穿窄袖紫罗衫,着珠带乌靴。皇后本人则着紫金百凤衫,杏黄金缕裙,上戴百宝花簪,下穿红凤花靴。两人在内帐对弹琵琶。边弹边饮酒。
三更时分,皇后打发内侍出帐。
宫女单登当日值班,不再听闻帐内弹琴饮酒之音,只听到吃吃笑声。
单登听得怦然心动,偷偷躲在帐外窥听。只听皇后娇喘连连,说:“可以重重封赏有用郎君”。而赵惟一压低声音说:“奴具虽健壮,但与皇上真龙相比,不过一条小蛇耳。”皇后嬉笑说:“小猛蛇,却赛真懒龙。”此后,但闻惺惺若小儿梦中啼而已……
四更时分,皇后唤单登揭帐,说:“赵惟一已经喝醉了,你可为我叫醒。”
单登推搡了一二百遍赵惟一,赵惟一才迷迷糊糊醒来。
赵惟一拜辞,皇后赐金帛一箧。
赵惟一谢恩而出。
皇后深怀思念赵惟一,作有《十香词》。
耶律洪基看了这道奏疏,气得肺都要炸了!什么也不要说了,国法加家法一起伺候。
公元1075年12月13日,年仅36岁的萧观音被判自尽。
萧观音自尽前,想见耶律洪基最后一面,被拒,遂作《绝命词》一首,饮恨而逝:
嗟薄福兮多幸,羌作俪兮皇家。
承昊穹兮下覆,近日月兮分华。
托后钩兮凝位,忽前星兮启耀。
虽衅累兮黄床,庶无罪兮宗庙。
欲贯鱼兮上进,乘阳德兮天飞。
岂祸生兮无联,蒙秽恶兮宫闱。
将剖心兮自陈,冀回照兮白日。
宁庶女兮多渐,遏飞霜兮下击。
顾子女兮哀顿,对左右兮摧伤。
其西曜兮将坠,忽吾去兮椒房。
呼天地兮惨悴,恨今古兮安极。
知吾生兮必死,又焉爱兮旦夕!”
萧观音虽死,太子耶律浚还在。耶律乙辛再接再厉,继续构陷耶律浚,将耶律浚害死狱中。
接下来,耶律乙辛还准备对皇太孙耶律延禧下手。
这步子迈得实在过大了,耶律洪基终于察觉到了些什么,将耶律乙辛调出京城,担任南院大王,迁兴中府尹。
大康七年,耶律洪基以“鬻禁物于外国”罪将耶律乙辛逮捕。
大康九年,耶律乙辛试图逃奔北宋,被下诏缢死。
耶律乙辛虽然死了,但其专擅朝政达 14 年之久,由其一手兴起的皇后案及太子案震惊朝野,大狱屡兴,株连甚众,大批正直的契丹贵族与官僚被杀,辽朝元气大伤,最终成为了辽朝最终灭亡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中国作协文史作家张嵚曾经做过一个生动形象的比喻:宋辽两国自从澶渊结盟后,经济、政治、文明都迅速攀上了高峰。但大宋由于变法造成的逆淘汰,造成了宋徽宗当政局面;而辽国则是因为皇后案大洗牌,出现了天祚帝掌国。这情形就好比,大宋和辽国是两台电脑,辽国直接是CUP主板烧了,大宋则是杀毒系统瘫痪了。高层的意外变动,造成劣质统治者当政,两个国家,最后在同一时间灭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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