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荀彧都是为汉室服务的,而不是为曹操个人,所以他“背叛”曹操的说法,其实并不成立。
东汉末年那个堪称“数百年之大变局”的特殊时代,中国传统士大夫阶层迎来了人生中的最艰难抉择:是坚持并捍卫自己的儒家道德理想、延续汉室?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拥立新主?
面对信仰与现实的冲突,当时的士大夫作出了不同的选择。以曹营为例,这里的文官集团也因此分为了两派:
以董昭为代表的群体死心塌地追随曹操,并且真心拥护曹氏取代刘氏、推动新的王朝代替日暮西山的汉朝;
而以荀彧为代表的群体则与其完全相反,他们主张维持君臣之礼、为东汉政权续命。这些人之所以为曹操效力,主要原因有二:曹操有实力匡扶汉室,在当时是东汉朝廷的合法丞相。
荀彧之所以做出这样的政治选择,跟他的家族背景、自小得到的教育有关。
“汉经学、晋清谈”,两汉四百年的兴盛,让得到历任帝王尊奉的儒学获得了蓬勃发展,并且逐渐成为王朝各阶层所信奉的正统思想,从而也产生了大量精通儒学的世家大族,最为出名的自然是“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弘农杨氏。而颍川的荀彧家族同样不可小觑。
荀彧的祖父荀淑,在汉顺帝、汉恒帝时期“知名当世”,是那时的一代名士;而他的八个儿子——也就是荀彧的叔父一辈,则个个出类拔萃,被人们称为“八龙”。其中,荀彧的叔父荀爽曾经担任朝廷的司空(三公之一)。
出身在这样的传统儒学世家,荀彧形成了什么样的人生理想与政治立场,其实不难猜测;在其年少时,名士何颙即断定他为“王佐才也”,可以理解为一名具备正统正统忠君思想、立志于匡扶社稷的理想人格士大夫。
东汉乱世到来后,荀彧、郭嘉、戏志才等颍川才子都选择了为当时实力较弱的曹操服务;并且,荀、郭甚至主动舍弃了四世三公背景的袁绍。究其原因,固然有被曹操的潜力吸引的因素,相信也跟当时的曹操对待汉室一向恭敬、顺从的人设有关。
被曹操视为““吾之子房”的荀彧,具备宏大的政治格局、出色的危机处理能力,在曹操势力的发展壮大过程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从以下两次关键事件就可见一斑:
第一次,曹操于公元194年讨伐陶谦,张邈、陈宫趁机策划拥立吕布为主。一时间,兖州震动,众多郡县响应吕布,仍听命与曹操的城邑屈指可数。生死存亡之际,荀彧挺身而出、稳定了鄄城,为曹操回军争取了时间。此后,荀彧还一力劝阻曹操占据徐州、改由对吕布穷追猛打,最终消灭了这一强敌。
第二次,在官渡之战爆发前,面对敌强我弱的大势,荀彧系统性地分析了双方的综合实力,并提出了曹操在“度”、“谋”、“武”、“德”四方面远胜于袁绍的论断,无异于为当时继续鼓励的曹操打了一剂强心针;而在随后双方相持、形势陷入困境时,荀彧以楚汉战争为例,及时打消了曹操退兵的念头,从而取得了官渡之战这一决定天下格局的关键战役。
凭借这些硬实力,荀彧获得了曹操的绝对信任。公元196年迎奉汉献帝后,荀彧被任命为朝廷侍中、守尚书令。此后每当曹操外出领军时,稳定后方、运筹帷幄的责任就压在了荀彧的肩上;同时,根据他的推荐,戏志才、郭嘉这两位一流谋士先后进入曹营。
由此可见,那时的荀彧实际上已成了曹操的心腹、协助其维系着中央政府。但在实际上,他却并不是曹操的家臣,主要有以下证据:
其一,公元196年,在劝说曹操迎接汉献帝时,荀彧说的那番话等同于宣告了自己的政治立场:“自天子播越,将军首唱义兵......乃心无不在王室,是将军匡天下之素志也......奉主上以从民望,大顺也;秉至公以服雄杰,大略也;扶弘义以致英俊,大德也......”在他看来,曹操长期以来的所作所为,都体现出了匡扶天子的崇高节操;此时迎接汉献帝,更是吻合民心、彰显雄才、体现仁德的英明之举。
其二,曹操曾推荐荀彧担任三公,但却遭到了多达十余次的坚决退让;后来荀彧临死前,刻意烧掉了自己从政期间拟定的那些计策文献,等同于放弃了进一步青史留名的机会。这都体现出,荀彧具备淡泊名利的高尚人格,是一位典型的传统儒家士大夫。
但一个人的所作所为一定有着内在的驱动力,荀彧不追求个人名利,那就说明他有其他更高级的诉求。难道是为了充当曹操的“孺子牛”吗?显然不是,而是为了自己认同的朝廷。他在曹操想称魏公时给出的表现,明确点出了自己的政治诉求。
公元212年,董昭等人认为曹操应进爵为国公,并加九锡之礼。从西汉末年王莽篡位期间的一系列先例来看,这一动作等同于迈向帝王之位的必经程序。因此,荀彧敏锐地察觉出曹操的企图,并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如“曹公本兴义兵以匡朝宁国,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他认为曹操起兵的目的就是为了匡扶朝政、平定天下而已,应该心怀忠贞诚意、保持谦逊;“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赞赏一位君子,没必要用国公、九锡这种肤浅的虚礼。
荀彧的这些说辞,看似是在给曹操“戴高帽”,实际上反映了自己一贯秉有的儒家传统道德标准;他与曹操长期共事,但并不能阻止对方随着权利的扩大地位的提升、逐渐由一位曾经的国之栋梁变成试图谋国窃位的逆臣。面对个人信仰的困境,荀彧选择了直抒胸臆、真实表达自己的诉求,但代价也很惨烈:被踢出权力中心,走向死亡。
对于荀彧之死,《三国志》记载是“以忧薨”;而《后汉书》则选择了裴松之注引中的说法:荀彧收到曹操馈赠的食物,打开容器后却发现空无一物,于是“饮药而卒”。
一位道德高尚、才华出众、功勋卓著的顶级人才,就因为在乱世中坚守自己的理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迎来了悲剧性的结局。而在他死后的下一年,曹操就如愿成了魏公,汉朝的实际覆灭迎来了倒计时。
因此,与其说荀彧背叛了曹操,不如说两个曾经志同道合的合伙人为了不同的诉求而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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