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王猛上书坚决不肯接受，符坚笑道:“当年魏绛(晋国贤臣，辅佐晋悼公)和戎，犹有丝竹之赏;山甫(仲山甫，周朝贤臣，辅佐周宣王)翼周，亦有车马之荣。现在卿功劳比他们俩都大，职责比管仲、曹参还重，赏卿这点又算得了什么!”燕亡之后，其王公贵戚、文武百官大都被苻坚迁往关中居住，其辖境内的关东六州急需建立新的统治秩序。这一重任自然落在了王猛的肩上。他坐镇邺城，考察民情，处理庶政，寻访人才，选六州各级官员，使河北地区很快恢复了生机和安定。
一统天下的梦想
随后，王猛被任命为丞相、中书监、尚书令、太子太傅、司隶校尉，都督中外诸军事，后又加司徒，朝廷内外各种军国事务，事无巨细都要经由王猛处理。史书记载，王猛执政刚正廉明，高效公平。他贬斥那些位素餐的官员，招抚边远少数民族地区，对内普及教育，鼓励督促农桑。在他的治理下，“无罪而不刑，无才而不任，绩成熙，百时叙”，前秦进入了国富兵强的黄金时代。
中原地区出现了自晋末丧乱以来久违的清平岁月。“关陇清晏，百姓丰乐，长安至诸州，皆夹路树槐柳，二十里一亭，四十里一驿，旅行者取给于途，工商贸贩于道。”关中百姓也用歌声来描绘他们的幸福生活:“长安大街,夹树杨槐。下走朱轮,上有鸾栖。英彦云集,诲我萌黎。”这一切，无不渗透着王猛的心血。
苻坚对王猛十分满意，十分敬佩。他对王猛说:“卿夙夜匪懈，勤理万机，若文王得太公，吾将优游以卒岁。”意思是只要有你王猛，我到死也不会为国事发愁。苻坚把王猛比作姜子牙，能做到这一步，对于少数民族领袖来说是很困难的。王猛是汉人，姜子牙和周文王的故事完全是汉人之事。苻坚身为一个氏族领袖，竟然能够这样信任和称赞他的大臣，足以说明苻坚心胸宽广坦荡，品行端正。他不仅有治国大略，而且对汉文化了解透彻，知其精髓。王猛听到苻坚这样称赞自己，自然要推辞，说:“不图陛下知臣之过，何足以拟古人!”
苻坚回说:“以吾观之，太公岂能过也。”符坚的意思是自己绝对不是为了收买王猛的心才这样说的，而是从心底敬佩王猛。他经常对太子苻宏及一些皇子说:“汝事王公，如事吾也。”这很明显是把王猛当成朋友看待而并不是臣子。这样的君臣关系完全可以和刘备、诸葛亮二人相提并论。正是由于前秦国力强盛，苻坚才得以不断对外扩张，向一统天下的梦想迈进。
自373年始，苻坚先后对东晋、前凉、拓跋鲜卑发动了三大战役。373年农历九十月间，符坚命杨安、王统等兵分两路，自汉川南下，攻入东晋梁、益二州。在两个月内，拔汉中、克梓潼、下成都，取得了今四川、贵州的大片土地。376年农历七月，苻坚令梁熙、荀、姚等统步骑十三万，渡河西征，月底即平定了盘踞河西走廊已七十多年的前凉政权。同年十月，坚以幽州刺史、行唐公苻洛为北讨大都督，率幽、冀之兵十万，征伐拓跋鲜卑;使邓羌、张蚝等七将统步骑二十万，东出和龙，西出上郡，与苻洛汇合。在前秦雄兵的打击下，拓跋鲜卑发生内乱，拓跋什翼犍被杀，代国覆亡(代建国六十年，共七代)。至此，前秦一统北方。
其版图东起辽东，西至玉门，南抵准河，北越大漠(384年，吕婆楼之子吕光，字世明，又征服了西域)。在中国大地上，只剩下偏安江南的东晋尚未臣服于苻坚。然而，在前秦的国势如日中天之时，有一些不祥的预兆频频显现，如同蓝的天空时而飘过几朵乌云，让人陡增忧虑首先，是前燕灭亡后遗留下来的问题。早在王猛刚刚攻打壶关、燕秦潞川(今山西潞城)决战尚未开始时，前燕的大臣申胤便预言“福德在燕”，一纪之后，燕国必将恢复河山。一纪即十二年。申胤为何能做如此判断?其实，燕国真正的“福德”在于其统治基础。虽然末期容评等贵族专权、腐化，燕国内部出现了分裂，削弱了抵御外敌的能力，但慕容氏经营河北已有三十多年;而前秦的征服仅仅来自一场决定性的战役，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摧毁了前燕的统治核心，这好比巨蛇，虽然头被斩，但蛇身尚在。更重要的是，苻坚并没有将蛇头彻底消灭，而是接收和控制起来。
苻坚将少主容炜以及前燕王公百官等四万余户鲜卑人迁至长安居住，其待遇不但不是战俘，反而封官的封官、优待的优待，甚至连罪魁祸首、老糊涂慕容评也被封为给事中。即使慕容垂进谏，说慕容评这样的奸人不应该留着为祸人间，苻坚仍然没有杀慕容评，只是贬其到外地当太守。应该说，坚对前燕贵胄臣僚的优待有利于收买人心，在短时间内稳定关东六州的局势，其策略是对的，但毫无防备的优待和宽容也隐藏着祸端。在朝廷中、京师内，鲜卑降人的数量实在是太多。许多慕容氏子弟因才能卓越被苻坚赏识官居军政要职。他们虽然表面上忠于坚，但内心深处无不怀有兴复大”的想法。
比如宣都王幕容的儿子幕容风，虽然只有十ー岁，但已怀有复仇之志，与鲜卑、丁零各族的豪杰结交;容绍、慕容楷等也在光养晦，等待时机;更不用说那位胸怀大志的容垂了。上天似乎早有预示，前秦的一些有识之臣颇为忧虑。373年，一颗拖着长尾巴的彗星显现于夜晚的天空，出尾箕，经太微，扫东井，从四月开始，一直持续到冬天仍未消失。前秦太史令张孟向苻坚分析道:“尾箕，横扫东井，这是上天警示、预示，如现在不提高戒备，那么十年之后，燕当灭秦!”他劝苻坚早日诛除慕容一族以防不测，但正直善良的苻坚不听。
次年冬天，灾异再次出现。不知怎的，有一个人竟溜入禁宫重地，在明光殿前大呼道:“甲申、乙西，鱼羊食人，悲哉无复遗!”甲申，推算起来当是十年之后的384年;乙西是385年;鱼和羊，加起来就是“鲜”字。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十年之后鲜卑人会大开杀戒、而且悲惨到一个不剩的地步!对如此恶毒的诅咒之人，朝廷自然不能放过。然官中卫追捕时，妖人顷刻间便无影无踪，甚至连他的相貌都没瞧见。所以民间一度盛传，这是上天派来的“诗妖”，预示鲜卑人将要祸乱前秦。秘书监朱形、秘书侍郎赵整借此向苻坚苦谏应诛除鲜卑，苻坚仍是不听。
苻坚的弟弟、阳平公苻融(字博休)上书说:“容氏父兄子弟在朝廷势力强大，您这是养虎为患，上天警示不可忽视，陛下应多加留意!”苻坚却说:“我正要混六合为一家，视夷狄为赤子，你们的心胸实在过于狭隘。只要勤修德政，自然可以消除灾祸。只要把自己的事情办好，何必担心外患!”苻坚实在过于忠厚善良，对过去的敌人、现在的降臣宽和到近乎纵容的地步，而且不仅仅局限于鲜卑人。比如羌族豪酋姚苌(字景茂，姚裏弟)就被苻坚任命为将军，颇受重用。
而被俘的东晋前梓太守周虓，不但当面骂苻坚为“贼”，污蔑前秦君臣为“尤羊”，而且几次三番向东晋传递机密情报，甚至直接参与谋反，但苻坚就是不杀他，反而称赞他品行忠贞;更有甚者，由于利益分配不均，前秦内部曾爆发过数次宗王谋反，但苻坚念及旧情，对谋反者也一再姑息宽宥，不予惩处。凡此种种，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颇为感慨，指出苻坚对有罪之人不诛，宽恕为逆之人，助长造反之心，是自己成心找死。
苻坚受的是理想主义教育，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儒家经典中那些古代圣王先贤是他效法的对象，圣君贤相、六合一统、八方来朝、天下大治，是他的终极理想。他相信天道，并对此抱有强烈的使命感;他坚信道德和仁义施人心的力量。所以，他宽恕自己的对手，容纳自己的敌人。如果身处太平盛世，苻坚算得上位好君主。他的仁慈、博爱，能让四海升平，万民和谐。但处在枭雄称霸的动荡时代，他的这种为政理念就显得过于腐了。世界是残酷冰冷的，对理想主义者尤是如此。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政治上的理想主义，是坚取得不世之功的原因，也是他最终悲剧的根源。
鞠躬尽瘁相星落
王猛是一个务实主义者。但他全部身心扑到治国理政上，平时无暇顾及自己的健康，更不私肥家族与亲朋，最后留给子孙的遗产仅是十头耕牛，为众儿孙务农作为衣食之资本。为了国家也为了百姓，他能如此鞠躬尽瘁，洁身清廉，在历史上是十分罕见的。王猛，像诸葛亮一样为前秦耗尽了毕生的精力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献给了前秦。
繁忙的国务使王猛积劳成疾，375年农历六月，他病倒了。苻坚是不相信鬼神那一套说辞的，但是为了王猛，为了江山社稷，苻坚竟然亲自为王猛祈祷，并派侍臣遍祷于名山大川。也许是苻坚的诚心感动了上苍，也许是王猛的修行让皇天顾，王猛的病情竟有了好转。苻坚知道这个消息后，异常高兴，下令大赦天下。大赦天下应该是新皇登基或者是皇帝大婚等国家重大事件时才颁布的法令，为了一个臣子的健康而发此令，实在是世所罕见。对此，王猛诚惶诚恐，上书表示感谢。
王猛写道:“没想到陛下竟以微臣之命而亏天地之德，自天地开辟以来，这是从未有过的事。臣听说回报恩德最好的方式就是尽情直言，现在，让我用即将完结的生命，向陛下尽最后一点忠诚吧!您自即位以来，丰功伟业震动八方，声望教化照耀天下，九州百郡十有其七，平燕定蜀易如反掌。但自古以来，创业不易，守业犹难，所以古代圣王们时常怀有战战兢兢、如临深渊的心境。臣盼望陛下能够追随前代贤王，善始善终，如此天下大幸。”苻坚看到这样言辞恳切的文字，不禁痛哭流涕，想必也是对王猛生命即将终结的惋惜。
七月，王猛的病情加重。苻坚忙去看望，询问后事。王猛睁开双眼，望着苻坚说:“晋虽僻陋吴、越，乃正朔相承。亲仁善邻，国之宝也。臣没之后，愿不以晋为图。鲜卑、羌虏，吾之仇也，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便稳固社稷。”王猛的遗言实际上是为前秦的未来指明方向，他希望苻坚能够克制自己进攻东晋的欲望，首要的是想方设法、循序渐进地铲除北方少数民族带来的隐患，把北方少数民族制服再图晋。王猛为前秦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代贤相与世长辞。苻坚三次临棺祭莫恸哭，并且对太子苻宏说:“天不欲使吾平一六合邪?何夺吾景略之速也!”他按照汉朝安葬大司马大将军霍光那样的最高规格，隆重地安葬了王猛，并且按照原蜀汉政权追谥诸葛亮的办法，追谥王猛为武侯。丧讯发布，前秦举国上下哭声震野，三日不绝。王猛，三十三岁出山辅佐坚，四十六岁统兵灭燕，四十八岁为丞相，五十一岁(375年)病亡。
如今，王猛的墓冢还静静地躺在陕西省华阴市西南的山麓下。当年他就是从华阴出山，现又魂归于此，也算是圆满了。后世常将王猛与诸葛亮并提，视为古之贤相。就贡献而言，如果没有诸葛亮，刘备很可能建立不了蜀汉政权，自诸葛亮去世，蜀汉也一天天衰亡下去;对于前秦来说，如果没有王猛的经营，前秦绝不会如此迅速地强盛并一统北方，而王猛的死给前秦带来的巨大损失，也很快显现出来。王猛去世后的第二年春天，苻坚在一封诏书中说:“当初丞相在时，吾常常觉得帝王易当，而丞相离世不过载，吾却操劳得头发半白!如今天下既无丞相，政事教化难免陷入停滞沦废，朕将分遣侍臣周巡郡县，以问民间疾苦。在古代中国的人治社会里，高层统治者才能如何、往往对一国兴衰影响极大，正如前燕失去容格一样，王猛之死带给前秦的影响也是方方面面的绝对不仅仅是“政教沦废”。
王猛死后的第三年，符坚受熊邈(原石虎手下管建造的大臣)的蟲惑大修舟舰兵器，饰以精巧金银。慕容垂的三子慕容农私下对父亲说:“自王猛死后，秦之法制日益荒废，如今奢侈之风又起，看来不久就要灾难临头了。父亲您应结纳英杰，以承天意，兴复之机断不可失!”幕容垂淡淡一笑，道:“天下之事，可不是你们小孩子能预见得了的。连小儿辈都预见到了，那么这个志存高远、忍辱蛰伏、等待机遇的容垂怎会没有预见到呢?
逆耳忠言照肝胆
接着，苻坚做出了一个影响历史发展的决定:迁徒关中氏族十五万户由符氏各宗王率领，居边镇要地，如同周代的诸侯一般，拱卫王室。当时关东地区地广人繁，陇西一带的羌族人口大量增加，确有镇守安抚的需要。但唯有根本强盛，枝叶才能繁茂。氏族的人口本来就不具优势，再拆散十五万户迁往全国各地，关中就显得十分空虚了。奉命镇守邺城的苻不临行之时，苻坚亲自到霸上为他送行。随苻不出镇的三千户氏人也将就此告别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远赴他乡。一时间，父子亲人抱头痛哭，切不舍之情感动路人。面对此情此景，苻坚宠信的太监赵整抚琴而歌:“阿得脂，阿得脂，博劳舅父是仇，尾长翼短不能飞。远种人留鲜卑，一缓急当语谁!”说我们氐族男儿都远徙他方了，长安城里到处都是鲜卑人，万一发生不幸，我们去找谁呢?这首哀戚的歌谣传入苻坚的耳中，他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如果说前秦以前的事业是由坚和王猛共同推进的，那么从此之后，符坚再也没有像王猛这般能够忠心轴佐他的贤相了。王猛生前为荷坚做好的全盘计划，苻坚并没有贯彻落实。不仅如此，更人惋惜的是，他忘记了王猛的忠告，又萌发了图谋东晋的想法。虽然这是苻坚唯一一次没有听王猛的话，但就这一次，就将前秦的基业葬送了。
382年(王猛去世七年)，由于王猛执政时打下了基础，这时的前秦仍国力充实，百姓安定，也许正是这种状况，使苻坚觉得自己有能力所谓的“正朔王朝”较量一番了。苻坚在太极殿召见群臣:“自吾承业，垂三十载，四方略定，唯东南一隅，未活王化。今略计吾士卒，可得九十七万，吾欲自将以讨之，如何?”
结语
秘书监朱形立即说:“陛下亲自对晋施以惩罚，只要出师征讨，兵不血刃即可直捣建康。晋主如不衔壁投降，也当逃窜江海，死于非命。灭晋之后，让南渡之中原子孙回到家乡。陛下也可回东巡，祭泰山以告功成。此千载一逢之大好机会，不可错过!”听了这几句捧场话，苻坚从心底乐起来，笑容可掬地说:“这正是吾生平大志矣!”谄媚的话语总是让人心花怒放。多少小人得志靠的就是伶牙俐齿、甜言蜜语。而那些位高权重的人，都是由于被捧、被夸、被吹而忘记自我，以致权大气粗，呼风唤雨，到头来身败名裂。纵观历史，古今概莫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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