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由于贾敬死后不足三年,宁国府只得象征性的过中秋节,贾珍在八月十四当晚请妻子尤氏过中秋。贾珍平时为人骄奢淫逸,却在贾母面前装出好男人的样子。
当晚贾珍宰杀了一口猪、一腔羊,在会芳园的丛绿堂摆上一桌,与妻子姬妾共同宴饮赏月。
宁府小家庭聚会也不讲究那么多规矩。贾珍要行令,尤氏便让佩凤等四个姬妾一同上桌,行令、唱曲、吹箫好不热闹。哪里像守丧之家的样子。
正在贾珍他们闹得不成样子时,祠堂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叹息之”声,听的众人悚然心惊。只觉得一时间月光惨淡,不如刚才明亮。
贾珍吓得厉声喝问谁在那里,也没有回答。一阵风后,只听祠堂槅扇响过再没了声响。
贾珍经此一吓没了兴致,强撑一会儿就散了。第二天率众开祠堂“行朔望之礼,细查祠内,都仍是照旧好好的,并无怪异之迹”,也只得罢了。
“朔望之礼”是指初一、十五开祠堂祭奠祖先的礼仪。贾珍别看为人不堪,家族礼仪却不可费。
只是祖先对后辈子孙的期望并不只是按时祭祀,更希望子孙能够“富贵不淫”,光大家业,将家族长长久久的传承下去。
贾珍虽然按时祭奠,却是典型的败家子。等到家业败完,祖宗宗祠也要关门,到时奢谈祭奠了。
古人之“孝”当为家族“计”,所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第一要紧要求是家族传承。如今贾珍将贾家不断往深渊里推,要断祖宗祭祀家族传承,又怎能不引得祖宗“一叹”呢?
前文讲到尤氏回家,曹雪芹两次提到石狮子,就说尤氏作为宁国府当家女主人不作为,像石狮子一样是摆设。随后引出贾珍的三个“大错”。
一,不近尤氏,二人没有子嗣。贾蓉如今也没有孩子,宁国府传承堪忧。是“一叹”。
二,贾珍在宁国府私设私设鹘子,聚众以演习骑射为名聚赌。
赌博没有问题。问题在为了赌博而聚众演习骑射,势必要动用“弓马”。
皇帝对臣子家里藏有铠甲和弓箭最是敏感。明初的李善长、胡惟庸、蓝玉都是因此卷入谋逆之罪被抄家。有时候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贾珍为了玩乐,不惜借演习骑射掩饰,就像当初为了掩盖秦可卿之死大肆操办葬礼引起皇帝警惕一样,是败家引祸的根源。是“二叹”。
三,贾珍早饭没和尤氏吃,而是与南京新来的两个人同吃。那两人无疑是江南甄家逃出来的。
甄家被抄家,王夫人那边去了几个女人带着东西,贾珍这边则来了几个男人。这些人都属于逃犯,肯定要由贾家窝藏。不排除就有甄宝玉。
贾家窝藏罪犯,协助转移掩盖赃物,势必要被日后清算。是为“三叹”。
有此三罪,贾家好不了,祠堂里若是先祖有灵,又岂能不“一声叹息”。不提。
当天夜里宁国府不过节,一家人都来到贾母这边陪着过节。
(第七十五回)贾珍夫妻至晚饭后方过荣府来。只见贾赦贾政都在贾母房内坐着说闲话,与贾母取笑。贾琏,宝玉,贾环,贾兰皆在地下侍立。贾珍来了,都一一见过。说了两句话后,贾母命坐,贾珍方在近门小杌子上告了坐,警身侧坐。贾母笑问道:“这两日你宝兄弟的箭如何了?”贾珍忙起身笑道:“大长进了,不但样式好,而且弓也长了一个力气。”贾母道:“这也够了,且别贪力,仔细努伤。”贾珍忙答应几个“是”。
贾珍来时,贾赦、贾政都在贾母房内,母子闲话,贾琏等兄弟则一溜站在地下侍立。
此时满屋子只有贾母和鸳鸯等丫头,女人都不在场。邢王二夫人、尤氏和姐妹们或者在旁边隔断就坐,或者在大观园场内。主要是邢王二夫人按照规矩要不见叔、不见伯,尤氏也要避嫌贾赦、贾政两位叔公公。是为礼。
所以,总有人问及所谓“癸酉本”如何如何?只见邢夫人与贾政做在一起说话,王熙凤当着贾政面与赵姨娘斗嘴,就是荒唐了。不多赘述。
贾珍站着说了几句话,贾母便吩咐他坐下。
按说贾珍是孙辈只能站着不能坐下。但他是族长又是宁国府当家人,独立承祧门户与贾琏等兄弟不同。所以,便在近门的“小杌子”上勉强坐下,也不敢踏实落座,要“警身侧坐”。
警身是为恭敬端正坐姿,侧座是不能稳坐,要一个屁股坐在上面,另一面悬空以为尊敬。
这个姿势很难受,却是孙子辈的贾珍对祖母,以及贾赦、贾政两位叔父的尊敬。“位卑谢坐”之意。
注意贾母门前那个位置,平时都是邢夫人、王夫人坐在那里,表示对婆婆的尊敬,坐的同样不是椅子而是凳子。
贾母日常宴饮,给李纨、王熙凤安排席位也是在门前,她们也不敢坐去吃喝,不过虚应世故。门前位置最是谦卑,家里有客人一定不能让其坐在门前。
贾家的这些规矩不胜枚举,既有“三纲五常”的伦理,也有“孝道”的恪守,更有家族规矩、礼仪的传承。
很难想象如此“彬彬有礼”的家族子弟们,如何会有另外一副败家面孔。
贾珍在家何等肆意妄为,来了贾母这边又是何等的有礼有节有度。
贾母一问话,才坐下的他马上又起身站起来回答,谁能想象他让贾母信以为真的练习“射箭”,不过是掩人耳目欺骗长辈的幌子,背后是为了他吃喝玩乐做掩护呢?
要不说“道德传家,十代以上”,尚礼不尚德,终究也会礼崩乐坏。
贾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将所有人蒙在鼓里。贾珍如此,贾赦、贾政又做了些什么?怎能不让祖宗一声叹息!
(第七十五回)贾母又道:“你昨日送来的月饼好,西瓜看着好,打开却也罢了。”贾珍笑道:“月饼是新来的一个专做点心的厨子,我试了试果然好,才敢做了孝敬。西瓜往年都还可以,不知今年怎么就不好了。”贾政道:“大约今年雨水太勤之故。”贾母笑道:“此时月已上了,咱们且去上香。”说着,便起身扶着宝玉的肩,带领众人齐往园中来。
贾母夸赞贾珍送来的月饼很好,西瓜不怎么样。源于当时的传统中秋佳节的团圆宴要称“瓜饼酒”。
“月饼很好”,因为最近宁国府内各个世家子弟们斗“厨艺”,贾珍新请了厨子手艺高超。
贾珍越在无用功上花费心思,正事上就越是无能不作为,惹祸就越发严重。
曹雪芹借前面讲到的三点祸事,通过好“月饼”背后贾珍的无道折射出贾家让人不安的末世前兆。
“西瓜不好”,更值得警惕,需要注意西瓜的寓意。
唐代之后西瓜就被当作中秋节祭祀月亮的主要供品,后来又加上了月饼。
瓜饼酒最初就是祭品。
西瓜圆形,内里红瓤寓意红红火火,多籽寓意多子多福。合起来就是一家团圆,家和万事兴。
如今贾母提到“西瓜不好”,结合之前抄检大观园的丑事,以及随后的中秋夜宴不和睦,就知道贾家内部已经分崩离析。用贾探春的话来讲,就是“自杀自灭”起来。
曹雪芹笔下这些细节,结合前后文以及相对应的典故,就能知道其中的含义,并不是闲笔无用。
就像贾政说“可能是今年雨水勤的缘故”,也是多风多雨多事之秋的意思。更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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