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帝朱常洛这个短命皇帝临死之前,又留下一个新隐患——自己最宠幸的妃子,长子朱由校的养母李康妃往哪摆。
这个李康妃早期名分比较低,是皇帝的一个选侍,人称李选侍。很多不了解古代嫔妃制度的观众看大明宫廷剧,以为李选侍是个人名,其实不是,选侍不是名字,而是皇宫中比较低级的妃子统称,其地位低于仅高于宫女。
明光宗朱常洛有两位李姓选侍,分住东宫与西宫,统称“东李”与“西李”。这位出场的李康妃李选侍,是为“西李”。她在泰昌帝明神宗朱常洛的心中地位,就像郑贵妃在万历皇帝的心中分量一样。早在明光宗朱常洛还是太子时,她就很受宠。朱常洛的长子朱由校系朱常洛与王才人所生,朱常洛并不喜欢王才人,所以王才人郁郁而终,生下朱由校不久就死了,朱由校从小丧母,需要有人抚养照顾。朱常洛于是把朱由校托付给西李照管。
据说这个西李管教严格,朱由校从小很怕这个养母。明光宗死后,西李颇有“郑贵妃第二”的势头,她把朱常洛的长子朱由校牢牢看在身边,并且入驻只有皇帝和皇后才能住的寝宫乾清宫,看样子很有想法,搞不好要来个垂帘听政。
皇帝死了,接班人未立,这种令东林大臣非常焦虑,尤其是没有名分的“皇太妃”占据中宫,激起他们强烈不满,决心誓死捍卫皇家正统。
于是明末三大案的最后一案,移宫案,就在这种情况下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这一次,东林先锋杨链再次走在了斗争最前沿。这场战役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叫“抢太子”。杨链他们是怎么抢的呢?
《明史杨链传》记载,泰昌元年九月初一,即泰昌帝朱常洛去世当日,兵科右给事中杨涟组织群臣一起奔进后宫,太监们执棍拦阻,杨涟发火骂道:“奴才!皇帝召我等。今已晏驾,若曹不听入,欲何为?”你们这帮奴才快给我闪开,是皇帝召见我们,如今皇帝已经归天,我们要进去守灵,你们不让我们进去,想干什么?”
说完便推开挡驾者率众官员一拥而进。太监们不知所措,只得让开。在灵堂,杨涟等没有见到皇长子,问内侍太子何在。在他们一再逼问下,一个与东林关系良好的大太监王安示意,李选侍挟皇长子在西暖阁。
杨涟急率朝臣,来到西暖阁,依次跪下,一致请求要面见储君。
李选侍被这阵式吓住了,看来这女人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阵势。王安便乘势入西暖阁将皇长子朱由校拉出来。群臣终于见到真龙天子了,见到朱由校露面,齐呼万岁。这个朱由校更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下一步怎么走?要举行正式的接班仪式。事不宜迟,杨涟急忙上前抱住朱由校,直冲向门外早已准备好的一顶小轿。因事出仓促轿夫还没来。怎么办?当机立断,杨涟等东林大臣亲自上手,把朱由校抱上轿子,抬起就跑,奔往前殿。
《东林列传》记载,在东林党“抢太子”过程中,遭到了太监的严重抵抗。东林这伙大臣,抬着装着太子的轿子离开后宫后,醒过神来的太监们在主子李选侍的催促下,后面苦苦追赶。结果还真让他追上了。太监们拖住轿子大声叫嚷:“拉少主何往?主年少畏人。”你们要把少主拉到什么地方去?主上年少怕见人。杨涟大怒,大声斥骂道:“殿下群臣之主,四海九州莫非臣子,复畏何人?”少主是天下之主,五湖四海都是他的臣民,怎么会怕见人?对太监又是劈头盖脸一统骂,马上召呼更多支持者大臣围拢过来,太监们见东林人多势众,狼狈退走。
杨链等人把朱由校抬到文华殿上,马上为其举行了“正东宫位”典礼,正式确定了朱由校太子地位。皇帝接班人问题解决了。
第一战役告捷,但杨链们并非松口气。虽然“软禁皇太子”企图失败,但是想让朱由校正式继皇帝位还需要过一关,那就是踢开李选侍这个路障。李选侍没有自动退出权力斗争,她依然坚守乾清宫、以养母之名,不离朱由校左右。
形势不等人,携“抢太子”胜利余勇,东林党马上进入移宫第二阶段战役——“驱李”。
在揭开这场战役之前,我们要首先解开这个疑团:为什么李选侍必须搬出乾清宫?
因为在东林人看来,什么名分住什么地儿,这是个“大是大非”问题。皇家的三宫制度,是封建王朝的基本纲常法度。皇帝皇后住什么地,皇太后住什么地,太子住什么地,都有严格规定。皇后住的地方,妃子就不能住。否则就是乱了纲常,甚至祸乱朝纲。
什么名分什么住房标准,而且是永久居住权所有权。应该说,现在这种住房制度已经基本消失了,商品社会,你有钱天天住总统套房也没人撵你。但是作为国家身份象征,现代世界各国,官邸制度仍然存在。比如美国的总统府白宫,竞选胜出者,可以拖家带口搬进去住。但那是暂住,白宫不属于总统而属于国家。一旦连任失败,或者总统任期届满,就得马上带着全部家当移出白宫。连一条狗都不能留。2008年,美国总统大选,奥巴马胜出,2009年1月乐颠颠地带着全家入住白宫,他们是奥巴马和妻子米歇尔和两名年幼女儿,还有一只小狗。而同时,任期届满的布什总统已经带着他的家眷,还有3只狗和1只猫,悄无声息地搬出去了。
话说回来。大明皇宫,可不是美国白宫,等级森严,不可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李选侍虽然名分不济,但却想生米煮成熟饭,既然来了,就根本没打算走。国不可一日无主,太子马上要登基,如果此前不“驱李“,养子即位、养母垂帘听政,那么对东林大臣们来说,局面则彻底不可控。
怎么才能让西李不得不走?
此时,东林党人的另一个先锋人物,站了出来,发挥了决定性作用。
此人是谁?大名鼎鼎的左光斗,仅此于杨链的东林六君子二号人物。与杨链并称“杨左”。
这位左光斗,在移宫案第一阶段“抢太子”战役中,就配合杨链,发挥了重要作用。在“抢太子”的大臣中,他表现得十分果敢。东林大臣大多为文人,手无缚鸡之力,虽然准备了轿子想抬走太子,但却没打算自己抬,而是临时雇轿夫。可轿夫一时过不来,此时太子已经抢到手,如果再等恐怕生变,于是,是左光斗催促杨链当机立断,亲自上手,把太子抬起来就走。为胜利赢得了时间。
到了“驱李”阶段,左光斗更是锋芒毕露,就在大家议论纷纷时,他大胆上书朱由校,明火执仗,对准“钉子户”西李开炮:
“选侍既非皇长子嫡母,又非生母,没有名分,却至今不早作决断,搬出乾清宫。这是借抚养皇长子之名,行干政专制之实。武后之祸,将再见于今日。将来之后果,不忍道出!”
左光斗对朱由校说,李选侍既不是先帝正牌皇后,也不是你生母,有什么资格住在乾清宫?分明她这是借抚养你之名,想搞垂帘听政。如果你不早下决定,让养母搬家,恐怕武则天的历史剧要在你身上重演了。
左光斗用武则天来比喻李选侍,俨然是把移宫这个内廷家务事上升到前所未有的政治高度,你不让养母搬家,“武则天”又要乱朝了。
李选侍见到左光斗的上疏,非常恼怒,数次派人召左光斗入宫,不知她是想当面化解,还是当面恫吓。《左忠毅公年谱》记载,左光斗对西李那是毫不买账,一点面子也不给,招呼也不去。说:“我天子法官也,非天子召不赴。”我是天子护法大臣,受命于皇上,除非皇帝下令我才能照办,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听你吆五喝六?”
东林党人的强硬,令有贼心无贼胆的李选侍无计可施。而朱由校那边,却有了靠山。他对李选侍这个养母是又怕又恨,杨涟左光斗等人确实是在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有了大臣们撑腰,他正好可以借此摆脱养母的束缚。经过一番考量,朱由校终于在继位的前一天发令,让李选侍搬家,也就是历史上所说的“移宫”。
皇帝接班人发话了,李选侍只好收拾铺盖卷,怀抱所生八公主,垂头丧气离开了乾清宫,东林人“驱李”成功。
但是,震动宫闱的明朝的“移宫案”并未由此落下帷幕。
李选侍带着女儿离宫后,搬到后院哕(hui)鸾宫。她人在后院,心在前庭。据明代史学者许熙重的《宪章外史续编》记载,朱由校曾讲,离开乾清宫后的李选侍,命近侍太监传话给他,以后“每日章奏,必先奏看过,方与朕览,即要垂帘听政处分。”如果朱由校所言是实,那么就说明李选侍是有垂帘听政的野心的。这不是大臣容不容,而是朱由校答不答应的问题了。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搬家之后的李选侍又遭打击。她的新居哕鸾宫发生了一场大火。差点将母女二人烧死。有人说,这是朱由校放的火,他想让这个厉害的养母在这个世界永远消失,从此再无人管,天马行空,所以干出有悖人伦的事情。当然,这个推理遭到杨涟等东林党人的驳斥,他们认为圣明的君主,怎么回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在杨链等人的支持下,朱由校也由此发了一道辟谣令:
“朕令停选侍封号,以慰圣母在天之灵。厚养选侍及皇八妹,以遵皇考之意。尔诸臣可以仰体朕心矣”。
说我让养母靠边站,不给她皇太后封号,是为了慰藉不幸早逝的生母,我善待养母及八妹生活,是为了表达对父皇的尊重。你们这些大臣要体会我的好心,以后不要再在这件事嚼舌头了。
朱由校是不是像他说的那么善良呢?善良不靠嘴上说,关键是看做。
总之,结果这么几番折腾,移宫案以东林党人大获全胜而告终。杨链左光斗由此一战成名。天下无不知是东林党人力挽狂澜,挽救了大明政治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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