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灶,蒙古语谓“守火灶”,言外之意,有继承权。守灶子,就是有继承权的儿子。蒙古习俗中,守灶子一般是小儿子的代称。
按说,这位守灶子完全可以凭借父亲偌大的基业,昂首北国,逐鹿欧亚,成为效法其父的又一代草原雄主。可惜,他最终却只是历史天空中的一颗流星,曾经灿烂过,但一闪而逝。
那么,是什么造成了他的悲剧?
一、传位
219年,成吉思汗召集诸子,商讨汗位继承问题。这一年,射雕英雄已年近六十,他迫切感到,汗位得有人继承了,因为说不定哪一天,自己这把老骨头就会倒在出征的路上。
他把四个儿子叫进帐,把想法摆出来,提出问题:“你们看看,谁继承汗位合适?”
二儿子察合台立即跳出来,指着术赤毫不客气地说:“大哥是蔑儿乞人的种,汗位不能给他。”
成吉思汗的大儿子术赤,是成吉思汗的发妻孛儿帖生的,可两人成亲不久,孛儿帖就被蔑儿乞人掳走,不久又被救回,在回来的路上生下术赤。
尽管孛儿帖被掳走时已经怀孕,可在当时尚未开化的蒙古,英明的成吉思汗也始终绕不过这个弯,总认为术赤非己之子。“术赤”,在蒙古语中即“客人”之意。
术赤一听老二侮辱的话,登时拔剑而起,准备砍了老二。
成吉思汗连忙把俩儿子喝住,并把察合台痛骂了一顿—尽管成吉思汗心里也常常那么怀疑,但表面的工作还是得做好—他怒道:“谁说术赤不是我儿子,他是最懂孝敬的儿子,是我最信任的儿子!”
察合台虽被骂,但仍坚决不同意老大接位。成吉思汗于是问:“那你说谁可以?”察合台再粗鲁,也知道应谦让一下,于是指着窝阔台说:“三弟继承汗位,再合适不过。”
成吉思汗笑了。老谋深算的他其实也将了二儿子一军——让老二选继承人,等于取消了他的继承权,在众人面前,察合台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选自己啊!
之所以如此设计,是因为一开始,成吉思汗就没打算让老大和老二继承汗位。
成吉思汗早就说过,术赤敦厚,但无大志;察合台勇猛,但很粗鲁。至于窝阔台,他心胸开阔,豪放开朗,是个不错的人选,但成吉思汗心里却更爱小儿子拖雷——守灶子嘛,人之常情,更何况拖雷聪明伶俐,本就是棵好苗子。
不过,其时拖雷年龄尚小,还无军功。在讲究军功的蒙古,没有军功就没有威信,若立之为继承人,如何服众?
所以,成吉思汗纵然再疼爱小儿子,也只得忍痛割爱。那一刻,他点点头,答应立窝阔台为继承人,眼神中掠过一丝伤感。
二、遗言
1227年,蒙古军营内,三军垂泪—成吉思汗星陨六盘山。
临死前,成吉思汗的心里仍很纠结。此时,继承人已经确定八年。在这八年里,他把术赤、察合台安顿好了,一人给一个封国让他们管理,可算把两只老虎关入笼中,放心了。可是,对于汗位,他仍然很纠结。
按说,确立继承人后,成吉思汗应贴身带着三儿子以便言传身教,可是他没有,而是借口拖雷是幼子,一直带在身边,组成父子军,一路攻城夺隘,所向披靡,狠狠印证了一把“虎父无犬子”的谚语,也让拖雷树立了足够的威望。
谁不想让自己培养的最优秀人才继承自己的事业?成吉思汗也不例外。但是,他不能这么做,八年了,汗位继承人已深入人心,如易位,必将引起12级风暴,将蒙古帝国重新拖回血雨腥风中。
不过,他又很不甘心。
1227年,成吉思汗在离开这个世界前夕,又一次召来三子(术赤已死),嘱咐察合台和拖雷道:“你二人要一心一意辅佐窝阔台治国平天下,不许有二心。”
可是当天,他又下发了一道奇特的旨令:窝阔台登汗位,必须经过忽里台大会选举;在忽里台大会召开前,守灶子拖雷将继承自己的一切。这,显然是成吉思汗的偏心在作怪。
忽里台大会,由诸王和部落酋长组成,具有议会性质。成吉思汗主政时,声望震撼古今的他早已把忽里台大会当成了一个政治幌子,弃之如敝履。
而现在,他重拾这只“敝履”,是为小儿子的权力做最后的努力——“守灶子拖雷将继承自己的一切”,“一切”包括任何大权,当然也包括决定忽里台大会是否召开的权力。
当然,拖雷并没汗位,只能以监国名义主管蒙古内外军政。成吉思汗或许想:小儿子一狠心,就能打发了他的三哥,给他一个封国,自己稳稳地登上汗位。
百战英雄想出这样一招后,很满意地闭上眼,魂归草原。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正是自己的这一安排,为小儿子日后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三、监国
其实,一开始,拖雷并没有夺取汗位之心,然而,当上监国的那一刻,他心动了。守灶子已为他攒够了资本,包括军事上的和政治上的。
军事上,成吉思汗留下的12.9万人的军队,划归拖雷掌管的就多达10.1万人,而他的两个兄弟总共才领兵1.9万。十万余人,无论由谁掌握,谁都可以睥睨群雄笑傲江湖,更何况,还掌握在一代名将拖雷手中。
政治上,拖雷已成为天下第一人,掌管着当时蒙古帝国的内政外交。他已由一位战胜攻取的名将,成功转为帝国的政治核心人物。
而可怜的窝阔台,此时只得到了个帝国继承人的名号,还有一个没合法化的地位。他的一切,目前还都是镜中月水中花。
可是,监国拖雷好像从没想起过忽里台大会。他坐在宫廷大帐中,喝着奶茶,处理着军国大事,指挥着十万蒙古军战胜攻取,同时享受着监国所带来的待遇,舒畅,兴奋,快活。
权力和鸦片一样,沾上了就会上瘾。拖雷想,这个破忽里台大会,最好一生一世都不开。当不上名义上的大汗,当一辈子实权监国也很不错嘛。
这样一来,窝阔台自然受不了了。为催促拖雷赶紧把事办了,他暗托几个人去探口风,但拖雷一句话就把他们打发了:“这么大的会,得诸王都来,不是一两天就能筹备好的。”
这一拖,就是两年。这两年,在蒙古史上属于拖雷监国时期。
窝阔台憋气上火,但又无可奈何。终于,他想到一人—蒙古一代名臣耶律楚材。这人很得成吉思汗、窝阔台和拖雷的重视,而且由于胡子长,被成吉思汗亲昵地称为长胡子。
长胡子读书多,识得天文地理,还能准确预测天气,在蒙古人眼中,他简直是个半仙。利用这个优势,半仙一见拖雷就唬道:“我算了一卦,明天是大汗登基最好的日子,错过了,蒙古帝国将一蹶不振。”
半仙知道,拖雷虽贪权,可是个标准的爱国者,把个人利益和蒙古利益放在一起,他知道孰轻孰重。拖雷果然被吓得够呛,忙请教半仙该怎么办。“怎么办?让你三哥登基啊。”半仙趁机说。
拖雷当然不太情愿,自己瘾还没过足呢!可不让,对国家不利啊。思想斗争做了一轮又一轮,拖雷终于拍板定案:明天召开大会,拥戴三哥登基。
这一决定,让窝阔台乐不可支。
四、让权
过去,拖雷虽然觊觎过权力,但毕竟是个明理的人,他知道帝国只能有一个元首,否则就会产生动乱。因而,让权之后,他处处尊崇窝阔台。
拖雷以为,这样做窝阔台就不会拿自己怎么样,可是,他错了。
1232年,蒙古与金兵交战于三峰山,拖雷领兵出征,大获全胜。不过,载誉归来的拖雷,却被窝阔台解除了兵权,并被命令北出居庸关,到官山陪窝阔台避暑。对此,拖雷并无异议,听话地交了兵权,跟窝阔台上了官山。
到官山不久,窝阔台就病了,开始只是病恹恹的,后来愈加沉重。拖雷急了,派人到处寻找名医。只是他不知道,窝阔台是在装病,这是他的一个计谋。装病后,窝阔台请来巫觋,给自己驱除灾害。巫觋跳着大神,然后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接着忽地站起来,翻着眼睛,做出一副天神附体的样子,告诉拖雷,可汗快不行了。
蒙古人十分迷信,拖雷也不例外,忙战战兢兢地问:“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可汗?”
巫觋告诉他,办法只有一个,就是用水将窝阔台浑身清洗一遍,洗掉他的罪孽。但是,这罪孽得有人担当,否则可汗仍然得死。
拖雷很着急,问谁可以替大汗担当罪孽。这恰是巫觋等待的话。
巫觋白着眼告诉他,替代大汗的必须是一位亲王,这位亲王喝了洗去窝阔台罪孽的水,就算担当了可汗的罪孽。这样,天神降罪于可汗的替身,才会饶过可汗。
拖雷听后愣住了,在官山的亲王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他当然不想死,因为这里有他热爱的国家,有他的妻子儿女。可是他又不得不死,否则,可汗归天,蒙古受损,国家就会走向战乱。
终于,他跪下了,向上天虔诚地祷告,愿意以身代之,然后接过那已被巫觋暗掺毒药的窝阔台洗身之水,一饮而尽。不久,拖雷死去。
窝阔台知道后,很满意地笑了,他的“病”也立刻好了。他悄悄叫来巫觋,让他跟着自己的贴身侍卫去领取奖赏,巫觋高高兴兴地去了,从此在人间也在历史深处蒸发了。
一切收拾停当,窝阔台跑过去,伏在拖雷的尸体上号啕大哭,以至于所有士兵见了,都为可汗的兄弟情深而感动不已。第二天,窝阔台号令全军戴孝,并沉痛地向大家宣布,拖雷为了大蒙古国的利益,为了伟大的可汗,去向上天请罪了。说完,他再一次泪水长流。
拖雷死了,以这样的结局收尾,令人惋惜。他的死,是守灶的原因,但又不是守灶的原因。
他是守灶子,这让他享有父亲的宠爱,获得了无限的资本。凭借这一资本,他在监国期间,迷恋大权,迟迟不肯松手,以致招来窝阔台的嫉恨;
让权之后,尽管他力避锋芒,韬光养晦,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只有他死了,窝阔台才吃得香,睡得稳。
权力,是容不得别人染指的。否则,即使是兄弟,也成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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