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雍正是很宠爱自己的心腹小弟年羹尧的。他曾在年羹尧所上奏折上妩媚无限地写朱批说:“从来君臣之遇合私意相得者有之,但未必得如我二人之人耳,总之,我二人做个千古君臣知遇榜样,令天下后世钦慕流诞就是矣。”
君臣之间相得益彰的组合莫过于刘备和诸葛亮、符坚和王猛、唐太宗和魏征。
而从雍正的批语来说,他是立志要和年羹尧组合成一个更加光辉的君臣典范来流芳百世的。
实际上,在登帝位后的前两年,雍正自己也一直向这个方向努力,对年羹尧恩宠有加,好得不能再好。
比如说,雍正元年(1723)五月,雍正就让年羹尧遂总揽西部一切事务,要求云、贵、川的地方官员要秉命于年羹尧,俨然把年羹尧视为在西陲前线的亲信代理人,权势地位远在抚远大将军延信和其他总督之上。
一般来说,边陲重臣是不直接参与朝政的。雍正不,雍正不仅给予了年羹尧直接参与朝政的权力,他还亲自就朝政建设的诸多事宜向年羹尧征求意见,并且,多按年羹尧的意见执行。
比如山西巡抚诺岷等人奏请实行耗羡归公政策,此议曾在康熙末年提出过,遭到了康熙的斥责。此次旧议重提,雍正颇为踌躇,他把决定权交给年羹尧,对年羹尧说:“此事朕不洞彻,难定是非,和你商量。你意如何?”就连律例馆修订律例,雍正也要发给年羹尧看,要年羹尧提修改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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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重要官员的任免和人事安排上,雍正更是频频征求年羹尧的意见,并给予他很大的权力。在年羹尧管辖的区域内,大小文武官员的任用更是直接由年羹尧一手拍板。
在那一段时间里,雍正对年羹尧几乎达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当然,年羹尧也是很有两把刷子的,至少,在武功建树上来说,他可从来没有让雍正失望过。
年羹尧其实是文人出身。他自幼饱读读书,二十一岁就考中进士,授职翰林院检讨,不久迁内阁学士。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不到三十岁的年羹尧升任四川巡抚。在四川,年羹尧实施了很多兴利除弊的措施,政绩颇高。在击败准噶尔部首领策妄阿拉布坦入侵西藏的战争中,年羹尧虽然没有直接军事行动,但在保障清军的后勤供给方面,样样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让康熙激赏不已。康熙六十年(1721)九月,青海郭罗克地方叛乱,时为川陕总督的年羹尧以其铁腕策略迅速平定了这场叛乱。因此,年羹尧得以受命与管理抚远大将军印务的延信共同执掌军务。
雍正元年十月,青海发生罗卜藏丹津叛乱。雍正正式命年羹尧接任抚远大将军,驻西宁坐镇指挥平叛。
年羹尧不负重望,于雍正二年初分道深入,犁庭扫穴,大获全胜。
雍正高兴极了,逢人就说,朕有年羹尧这样的重臣真是天大的幸运,如果有十来个像年羹尧这样的大臣的话,就不愁治理不好了。
雍正写朱批对年羹尧说:“你此番心行,朕实不知如何疼你,方有颜对天地神明也。”
作为嘉奖,雍正晋升年羹尧为一等公。此外,再赏给一子爵,由其子年斌承袭;其父年遐龄则被封为一等公,外加太傅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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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雍正还要求世世代代都要牢记年羹尧的丰功伟绩。他说:“不但朕心倚眷嘉奖,朕世世子孙及天下臣民当共倾心感悦。若稍有负心,便非朕之子孙也;稍有异心,便非我朝臣民也。”
雍正二年(1724)冬,雍正在给年羹尧奏折的朱批中写“朕亦甚想你,亦有些朝事和你商量”,宣年羹尧入京觐见。
为示隆重,雍正命各省地方大员均赴京集会。
年羹尧入京后,雍正即赐双眼孔雀翎、四团龙补服、黄带、紫辔及金币等非常之物。年羹尧本人及其父年遐龄和一子年斌均已封爵,仍赏加一等男世职,由年羹尧次子年富承袭。
留京期间,年羹尧即与总理事务大臣马齐、隆科多一同处理军国大政。雍正甚至认为他“能宣朕言”,令其“传达旨意,书写上谕”。
年羹尧成了一个没有相位的宰相,没有王爵的西北王。
雍正不但对年羹尧百般眷顾,对其家人也是关怀备至。年羹尧的妻子偶染小恙,雍正也垂询再三,赐送药品。
倘有奇宝珍玩,雍正也时时忘不了赏赐年羹尧。
年羹尧看到宫内有精美的自鸣钟,表示自己喜欢非常,其中用了一个“贪”字。雍正二话不说,回复了批示,说:“珐琅之物尚未暇精制,将来必造可观。今将现有数件赐你,但你若不用此一‘贪’字,一件也不给,你得此数物,皆此一字之力也。”
年羹尧为此事上表谢恩,雍正就庄重地发表了本文开首提到过的那一句宣言:“从来君臣之遇合私意相得者有之,但未必得如我二人之人耳,总之,我二人做个千古君臣知遇榜样,令天下后世钦慕流诞就是矣。”
雍正对年羹尧的宠爱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雍正还深恐这些不能表达出自己的情意,不嫌肉麻地对年羹尧说:“朕不为出色的皇帝,不能酬赏尔之待朕;尔不为超群之大臣,不能答应朕之知遇。唯将口勉,在念做千古榜样人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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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是这样恩宠和眷顾着年羹尧,那么,年羹尧是怎样回报雍正的呢?
在康熙辞世前的三四年,年羹尧曾在写给雍正的书中信誓旦旦地表忠心,云:“今日之不负皇上,即异日之不负王爷。”
可是,当雍正登位,任其为抚远大将军,晋太保,封公爵,仍兼川陕总督,既统辖两省,又可节制西陲诸军,年羹尧开始威权自恣,迷失自我,目中渐无雍正。
根据汪景祺《西征随笔》记,年羹尧甚至以“宇宙第一伟人”自居。其在西北,仪制严重僭越:以御前侍卫摆对,前后导引,执鞭坠镫;接见属员叫“引见”;赠或赏别人物品,一律称“赐”;得赠或得赏之人,得“北向叩头谢恩”;发给总督、将军的文书,擅称“令谕”,把同官视为下属;甚至蒙古扎萨克郡王额附阿宝见他,也要行跪拜礼。
在进京朝觐时,年羹尧命令总督、巡抚沿途跪接,蒙古王公也不能例外;而当王公大臣跪拜时,他不过略一点头;普通臣僚跪接,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即使在雍正帝面前,也不加以收敛,骄傲无礼,有过“御前箕坐,无人臣礼”的恶劣表现。
年羹尧的这些行为让雍正很不爽。
本来嘛,建树君臣典范是要两个人共同来完成的,这和建树模范夫妻是一样的,单单丈夫或妻子一方倾情付出还不行的,要靠另一方的理解、支持和配合。
偏偏,年羹尧就是不理解、不支持、不配合。
年羹尧结束觐见返陕途中,“戴翎子数人轿前摆队,行馆前后左右断绝人行”,派头很大,威风很足。他把官员们的送礼叫做“恭进”,吃饭称“用膳”,请客叫“排宴”,等等。
在年羹尧进京期间,雍正大封了一批功臣。京城渐渐流传有“皇帝多是听从于年羹尧”的谣言。
对这谣言,雍正极其恼恨,当着群臣则驳斥道:“夫朕岂幼冲之君,必待年羹尧为之指点?”“年羹尧之才为大将军、总督则有余,安能具天子之聪明才智乎?”
听说年羹尧在返任期间如此作威作福,雍正越想越不是滋味,于是,在年羹尧的批文里,严肃地谈到保全功臣名节的问题:“凡人臣图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全功难。为君者施恩易,当恩难;当恩易,保恩难;保恩易,全恩难。若倚功造过,必至返恩为仇,此从来人情常有者。尔等功臣,一赖人主防微杜渐,不令至于危地;二在尔等相时见机,不肯蹈其险辙;三须大小臣工避嫌远疑,不送尔等至于绝路。三者缺一不可,而其枢要在尔功臣自招感也。我君臣期勉之,慎之。”警告年羹尧要慎重自持,善始善终。
可是,年羹尧并不很当一回事。
据萧奭所著《永宪录》载:年羹尧回到西北,大搞图谶一类迷信活动,算阴阳,说自己住房上空凝聚有王气,说自己出生时和宋太祖、明太祖等人一样,满室红光。他还说,自己已据有川陕两省,占有长江上游的便利,又兵强马壮,打算在雍正四年三月初一举兵起事。
年羹尧硬要这么干,那就没办法了。
老实说,换任何人来做雍正,恐怕都不能容忍。
年羹尧打算在雍正四年三月起事,雍正提前一年动手了。
雍正三年三月,天空出现了“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的所谓“祥瑞”,群臣称贺。
雍正借年羹尧在贺表中把“朝乾夕惕”误写为“夕惕朝乾”,突然发难,指责年羹尧故意不把“朝乾夕惕”四个字“归之于朕耳”是一种“自恃己功,显露不敬之意”的行为,更换了四川和陕西的官员,把年羹尧的亲信甘肃巡抚胡期恒革职,署理四川提督纳泰调回京,翦其翼羽。
四月,雍正解除年羹尧川陕总督职,命他交出抚远大将军印,调任杭州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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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写给年羹尧的朱批中说:朕也听说过了,民间有谚言说,“帝出三江口,嘉湖作战场”。这谚语不知你是否也听说过?朕今用你此任,你若自称帝号,也是上天定数,朕亦难挽;若你自不肯为,有你统朕此数千兵,你也断不能容有人在三江口称帝。上苍在上,朕若负你,天诛地灭,你若负朕,不知上苍如何发落你也。
据《清代轶闻》记,年羹尧兵权被夺,“当时其幕客有劝其叛者,年默然久之,夜观天象,浩然长叹曰:不谐矣。始改就臣节”。
年羹尧是怎么“改就臣节”的呢?在赴杭州将军任的途中,他指使西安府咸宁县令朱炯收买鼓动军民,请求为其保留川陕总督之职;到了江苏仪征,逗留不前,上奏称:“臣不敢久居陕西,亦不敢遽赴浙江,今于仪征水陆交通之处候旨。”
雍正大怒,斥责年羹尧“逗留中途,旷废职守,迁延观望,不知何心”。
九月,雍正一撸到底,下令捕拿年羹尧押送北京会审。
十二月,朝廷议政大臣向雍正提交审判结果,给年羹尧开列92款大罪,请求立正典刑。
雍正法外开恩,赐其狱中自裁,其父兄族中任官者俱革职,嫡亲子孙发遣边地充军,家产抄没入官。
有人认为,年羹尧因为知道了太多雍正篡位的秘密,雍正杀他,是要灭口。雍正是否篡位,史无定论,但雍正之所以杀年羹尧,原因应该不是这个,否则也不先宣称要做模范君臣,然后又痛下杀手,这脸打得太痛。
年羹尧死后,雍正对此事的总结是:“大凡才不可恃,年羹尧乃一榜样,终罹杀身之祸”、“年羹尧深负朕恩,擅作威福,开贿赂之门,因种种败露,不得己执法,以为人臣负恩罔上者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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