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中国古典小说《红楼梦》中的人物。贾赦之续弦。提到邢夫人,列位看官眼前浮现的,多半是一个自私愚顽而又刚愎自用的封建贵妇形象。确实,整个前八十回,邢夫人的所作所为很难与任何美好的字眼挂钩。
只是在我眼中,她是个可恶人,却何尝不是个可怜人——一个女人,要经历怎样的苦楚和不平,才会变得这样不堪?如果从她一生的经历细细算来,当真该为她一哭。
她禀性愚犟,只知奉承贾赦,家中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出入银钱,一经她手,便克扣异常,婪取财货。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故甚不得人心。作为贾家的大儿媳,她得不到婆婆贾母的欢心,也没有当家的权力。
艰难的少女时代
在女性一生的成长中,少女时代这一阶段占有极其重要的位置。童年遭受的不幸,不仅会让某些心理阴影终身挥之不去,更会扭曲一个人的亲情观,爱情观,婚观。而邢夫人的童年,我们可以从七十五回中,邢德全的抱怨中窥见一斑:
我们老太太去世时,我还小呢,世事不知。他姐妹三个人,只有你令伯母居长。他出阁时,把家私都带过来了。如今你二姨儿也出了门子了,他家里也很艰窘。你三姨儿尚在家里。一应用度,都是这里陪房王善保家的掌管。我就是来要几个钱,也并不是要贾府里的家私,我邢家的家私也就够我花了。
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发现:邢夫人应该是很早就失去了母亲。而她的父亲,应该是去世的更早,否则邢家的用度,不应该由身为长女的邢夫人和陪房管理。所以,她应该是双亲早逝,家中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笔者本身就是一个姐姐,我有一个弟弟。所以原本按照我的理解,姐姐心疼弟妹的心,其实和母亲心疼儿女是别无二致的。宁可自己不好,也要把最好的留给弟弟妹妹。可是邢夫人明显不是这样,她和弟妹的关系非常疏离。甚至反目成仇。
究其原因,首先,兄弟姐妹之间的情感是要由父母凝聚的。有父母在堂,就会时刻提醒和教育孩子们:你们的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所以你们永远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可是邢夫人父母早逝,她过早承担起与自己年龄不符的责任,几个弟妹,变成了她的负担。
其次,邢夫人并不能像很多现代社会的好姐姐一样,通过自己的努力奋斗,供养弟弟妹妹上学,让他们过的更好。在父母死后,邢家的所谓家私,其实也不过是父母的遗产,总有一天会坐吃山空。
而这一比遗产,要分给三个女儿做陪嫁,还要保障邢德全成年以前的生活,那实在是捉襟见肘了。所以对于邢夫人而言,血浓于水的弟弟妹妹,是跟她争夺财产的对手。
再者,对于一个封建社会的女子而言,失去父母,就等于失去了父权的庇护。连豪门贵女史湘云都避免不了生活中零碎的委屈和苦痛,更何况,是出身只算小可的邢夫人呢?这样的女子,上无父母,下有弟妹,肯定也是尝遍了生活艰辛,世态炎凉。
所以,她的少女时代,应该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所以从邢夫人后来的所作所为中,我们不难发现,她相信的只有金钱。所以她才会在家中弟妹还未长大的情况下,狠心把所有家私都带走,保证自己的来日。所以对于活在夹缝里的侄女,她不但袖手旁观,还克扣她本来就不多的月钱。
不幸的婚姻
后来,邢夫人迈入了人生最重要的大门——婚姻。
如果邢夫人嫁给了一个能保护她,疼爱她的男人,即使不像贾府这般泼天富贵,或许也能给她温暖,抚平她内心的创痛,慢慢矫正她扭曲的性格。可是不幸的是,她嫁给了全书中几乎最糟糕的男人——贾赦。
且不说谦谦君子般的林如海,即使是和知文识礼的弟弟贾政,独立门户的侄儿贾珍相比,贾赦都相形见绌。俗话说,知子莫若母,让我们看看四十六回里,借助凤姐之口,表达的贾母对这个大儿子的态度:
老太太常说老爷:如今上了年纪,做什么左一个右一个的放在屋里。头宗耽误了人家的女孩儿,二则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做,成日和小老婆喝酒。
贾赦的蛮横自私,好色背晦可见一斑。就连生身之母都这样不喜,那么对于邢夫人而言,嫁给这样的男人,与之共度一生,还有何意趣呢?
哪怕是豪横的贾珍,对于妻子尤氏,也给予了一定的尊重和疼惜,更在七十五回里,说请尤氏喝酒,以慰辛苦。可是贾赦呢?看上了鸳鸯,居然要自己的夫人去说,纵观全书,恐怕比这荒唐的事,也没有几件。邢夫人虽然嫁给了高官,但在这段不幸的婚姻里,她始终还是没有依靠。
于是,就像四十六回里凤姐说的,邢夫人所做的,无非是只知奉承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还是金钱,能给她所谓的安全感与保护。
而婚姻的不幸,也使原本就不算温和豁达的邢夫人更加自私与刻薄。她原本无儿无女,那么按理说,她应该对继子女好一些,也是为了将来有一个依靠。可是她是怎样做的呢?
对将来要奉养她终老的嫡子贾琏,她的态度是:我把你这没孝心的雷打的下流种子!(47回)
对温柔静默的女儿迎春,她的态度是:你也该比探丫头强才是。怎么你反不及他一点?(73回)
对少不更事的庶子贾琮,她的态度是:那里找活猴儿去?你奶妈子死绝了!(24回)
可见,邢夫人已经完全变成了没有人情味,冷心冷肺的人。偌大的贾府,她连一个知心人都没有。
被边缘化的痛苦
按照常理,即使落得个人人厌弃,邢夫人依旧是荣国府宗妇,一品将军的夫人。实际上,也没有人敢存心挤兑她。可是与自立门户、大权在手的尤氏不同的是,贾赦夫妇,一直处于一种被边缘化的状态,他们是极其尴尬的:明明是长房,却蜗居在花园里截出来的一个小院落。而富丽堂皇的荣禧堂,和荣国府的一切权力,都被二房占据着。
于是,邢夫人这个做长媳的,不得不一直被小婶王夫人强压一头,不得翻身:
她出身豪富,她的哥哥是朝廷的封疆大吏;自己出身寒微,不争气的弟弟还要来投奔。
她成为了荣国府的管家太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自己却被晾在一边,没有话语权。
她的女儿是宫中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自己的女儿却懦弱无能,丝毫不能争气。
她的儿子是老祖宗的心尖儿,获得了所有人的宠爱;而自己的儿子媳妇,不仅不为自己效力,还要去帮别人管家。
她赢得了婆婆的喜爱与疼惜;而自己在婆婆眼中,是一个只会给丈夫张罗小老婆的无用之人。
这样的落差,让邢夫人根本没有机会在贾府找到存在感。她将一腔愤懑,却都转移到了儿媳王熙凤身上:“雀儿拣着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张罗。”(65回)
这样的话,不仅在骂儿媳王熙凤,竟是连王夫人都骂了进去,可见邢夫人对王氏姑侄的怨毒之深。
七十一回,邢夫人的怨恨第一次爆发:那正是贾母八十大寿之际,按理说,无论有什么事,也不该在此时发作。可是她偏偏当着许多人,狠狠地给了王熙凤一次下不来台。让一向要强的凤姐:“又愧又气,滚下泪来。”
实际上,邢夫人这一行为又岂止是针对凤姐的?更是再向凤姐背后的王夫人,甚至是贾母宣战。难怪老祖宗都说:这是大太太素日没好气,不敢发作,所以今儿拿着这个作法,明是当着众人给凤姐儿没脸罢了。
她也曾不择手段的追逐权力以赢得众人对自己这位大太太的尊重。七十三回,她将绣春囊送到王夫人那里,其实正是一种示威:你不是治家有方吗?这样的东西都能扔在园子里!神气什么?还有你的好侄女儿,好一个大家闺秀,竟然这样不知廉耻!
邢夫人一开始是看见希望的曙光的。她的行为确实差点让王熙凤百口莫辩,也引出查抄大观园的闹剧。但是事情的结果却是邢夫人始料未及的:祸水最后流向了迎春那里,而自己还折损了得力干将王善保家的。而王夫人和凤姐的权力依旧岿然不动,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八十回后,我们无缘得见。但是不难想象,在贾母去世后,大房二房的矛盾会彻底爆发,而凤姐,也会受到邢夫人的报复折磨。只是对于邢夫人而言,彼时再辉煌的胜利都不会再有意义:贾府败落,覆巢之下无完卵,恐怕邢夫人,最终也只会落得身后凄凉。何其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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