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问:“看甚文字?”曰:“看论语。”“看得论语如何?”曰:“自看论语后,觉得做工夫紧,不似每常悠悠。”曰:“做甚工夫?”曰:“只是存养。”曰:“自见住不得时,便是。某怕人说‘我要做这个事’。见饭便吃,见路便行,只管说‘我要做这个事’,何益!”文蔚又言:“近来觉有一进处:畏不义,见不义事不敢做。”曰:“甚好。但亦要识得义与不义。若不曾睹当得是,颠前错后,依旧是胡做。”又曰:“须看大学。圣贤所言,皆是自家元有此理,但人不肯着意看。若稍自着意,便自见得,却不是自家无此理,他凿空撰来。”以下训文蔚。
问:“私意窃发,随即锄治;虽去枝叶,本根仍在,感物又发,如何?”曰:“只得如此,所以曾子‘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
一日侍食,先生曰:“只易中‘节饮食’三字,人不曾行得。”
“子融才卿是许多文字看过。今更巡一遍,所谓‘温故’;再巡一遍,又须较见得分晓。如人有多田地,须自照管,曾耕得不曾耕得;若有荒废处,须用耕垦。”子融曰:“每自思之:今亦不可谓不知,但知之未至;不可谓不诚,但其诚未至;不可谓不行,但行之未至。若得这三者皆至,便是了得此事。”曰:“须有一个至底道理。”
因说僧家有规矩严整,士人却不循礼,曰:“他却是心有用处。今士人虽有好底,不肯为非,亦是他资质偶然如此。要之,其心实无所用,每日闲慢时多。如欲理会道理,理会不得,便掉过三五日、半月日不当事,钻不透便休了。既是来这一门,钻不透,又须别寻一门。不从大处入,须从小处入;不从东边入,便从西边入;及其入得,却只是一般。今头头处处钻不透,便休了。如此,则无说矣。有理会不得处,须是皇皇汲汲然,无有理会不得者。譬如人有大宝珠,失了,不着紧寻,如何会得!”
谓文蔚曰:“公却是见得一个物事,只是不光彩。”一日,呈所送崇甫序。观毕,曰:“前日说公不光彩,且如这般文字,亦不光彩。”
问:“‘色容庄’最难。”曰:“心肃则容庄,非是外面做那庄出来。”陈才卿亦说“九容”。次早,才卿以右手拽叙衫,左袖口偏于一边。先生曰:“公昨夜说‘手容恭’,今却如此!”才卿赧然,急叉手鞠躬,曰:“忘了。”先生曰:“为己之学有忘耶?向徐节孝见胡安定,退,头容少偏,安定忽厉声云:‘头容直!’节孝自思:‘不独头容要直,心亦要直。’自此便无邪心。学者须是如此始得。”友仁。
次日相见,先生偶脚气发。因苏宜久欲归,先生蹙然曰:“观某之疾如此,非久于世间者,只是一两年间人。亦欲接引后辈一两人,传续此道;荷公们远来,亦欲有所相补助。只是觉得如此苦口,都无一分相启发处。不知如何,横说竖说,都说不入。如昨夜才卿问程先生如此谨严,何故诸门人皆不谨严?因隔夜说程门诸弟子及后来失节者。某答云:‘是程先生自谨严,诸门人自不谨严,干程先生何事?’某所以发此者,正欲才卿深思而得,反之于身,如针之札身,皇恐发愤,无地自存!思其所以然之故,却再问某。李先生资质如何,全不相干涉。非惟不知针之札身,便是刀锯在身,也不知痛了!每日读书,心全不在上,只是要自说一段文义便了。如做一篇文义相似,心中全无所作为。恰似一个无图之人,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若是心在上面底人,说得话来自别,自相凑合。敢说公们无一日心在上面。莫说一日,便十日心也不在!莫说十日,便是数月心也不在!莫说数月,便是整年心也不在!每日读书,只是读过了,便不知将此心去体会,所以说得来如此疏。”先生意甚不乐。僩。
陈才卿说诗。先生曰:“谓公不晓文义,则不得,只是不见那好处。正如公适间说穷理,也知事事物物皆具此理,随事精察,便是穷理,只是不见所谓好处。所谓‘民生日用而不知’,所谓‘小晓得而大不晓得’,这个便是大病!此句厉声说。某也只说得到此,要公自去会得。”久之,又曰:“大凡事物须要说得有滋味,方见有功。而今随文解义,谁人不解?须要见古人好处。如昔人赋梅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十四个字,谁人不晓得?然而前辈直恁地称叹,说他形容得好,是如何?这个便是难说,须要自得言外之意始得。须是看得那物事有精神,方好。若看得有精神,自是活动有意思,跳踯叫唤,自然不知手之舞,足之蹈。这个有两重:晓得文义是一重,识得意思好处是一重。若只是晓得外面一重,不识得他好底意思,此是一件大病。如公看文字,都是如此。且如公看诗,自宣王中兴诸诗至此。至节南山。公于其他诗都说来,中间有一诗最好,如白驹是也,公却不曾说。这个便见公不曾看得那物事出,谓之无眼目。若是具眼底人,此等诗如何肯放过!只是看得无意思,不见他好处,所以如此。”又曰:“须是踏翻了船,通身都在那水中,方看得出!”僩。建别录。文蔚录云:“文蔚一日说太极、通书,不说格物、致知工夫,先生甚讶之。后数日,文蔚拈起中间三语。先生曰:‘趯翻却船,通身下水里去!’文蔚始有所悟。”今池录却将文蔚别话头合作一段,记者误矣。
袁州临别请教。先生曰:“守约兄弟皆太拘谨,更少放宽。谨固好,然太拘则见道理不尽,处事亦往往急迫。道理不只在一边,须是四方八面看,始尽。”训闳祖。
“邵武人个个急迫,此是气禀如此。学者先须除去此病,方可进道。”先生谓方子曰:“观公资质自是寡过。然开阔中又须缜密;宽缓中又须谨敬。”训方子。
又问:“如孟子言‘勿忘,勿助长’,却简易。而今要细碎做去,怕不能贯通?”曰:“孟子言‘勿忘,勿助长’处,自是言养气。试取孟子说处子细看,便见。大凡为学,最切要处在吾身心,其次便是做事,此是的实紧切处。学者须是把圣人之言来穷究,见得身心要如此,做事要如此。天下自有一个道理在,若大路然。圣人之言,便是一个引路底。”
李公晦问“忠恕”。曰:“初读书时,且从易处看。待得熟后,难者自易理会。如捉贼,先擒尽弱者,则贼魁自在这里,不容脱也。且看论语前面所说分晓处。”盖卿。
前日得公书,备悉雅意。圣贤见成事迹,一一可考而行。今日之来,若舍六经之外,求所谓玄妙之说,则无之。近世儒者不将圣贤言语为切己之事,必于上面求新奇可喜之论,屈曲缠绕,诡秘变怪,不知圣贤之心本不如此。既以自欺,又转相授受,复以欺人。某尝谓,虽使圣人复生,亦只将六经语孟之所载者,循而行之,必不更有所作为。伏羲再出,依前只画八卦;文王再出,依前只衍六十四卦;禹再出,依前只是洪范九畴。此外更有甚诧异事?如今要紧,只是将口读底便做身行底,说出底便是心存底。居父相聚几一年,觉得渠只怕此事有难者,某终晓渠意不得。以下训贺孙。
问在卿:“如何读书?”贺孙云:“少失怙恃,凡百失教。既壮,所从师友,不过习为科举之文,然终不肯安心于彼,常欲读圣贤之书。自初得先生所编论孟精义读之,至今不敢忘。然中间未能有所决择,故未有定见。”先生曰:“大凡人欲要去从师,然未及从师之时,也须先自着力做工夫。及六七分,到得闻紧切说话,易得长进。若是平时不曾用力,终是也难一顿下手。”
今须先正路头,明辨为己为人之别,直见得透,却旋旋下工夫;则思虑自通,知识自明,践履自正。积日累月,渐渐熟,渐渐自然。若见不透,路头错了,则读书虽多,为文日工,终做事不得。比见浙间朋友,或自谓能通左传,或自谓能通史记;将孔子置在一壁,却将左氏司马迁驳杂之文钻研推尊,谓这个是盛衰之由,这个是成败之端。反而思之,干你身己甚事?你身己有多多少少底事合当理会,有多多少少底病未曾去,却来说甚盛衰兴亡治乱,这个直是自欺!
仁父味道却是别,立得一个志趋却正,下工夫却易。
先生因学者少宽舒意,曰:“公读书恁地缜密,固是好。但恁地逼截成一团,此气象最不好,这是偏处。如一项人恁地不子细,固是不成个道理;若一向蹙密,下梢却展拓不去。明道一见显道,曰:‘此秀才展拓得开,下梢可望。’”又曰:“于辞气间亦见得人气象。如明道语言,固无甚激昂,看来便见宽舒意思。龟山,人只道恁地宽,看来不是宽,只是不解理会得,不能理会得。范纯夫语解比诸公说理最平浅,但自有宽舒气象,最好。”
问:“看大学,觉得未透,心也尚粗在。”曰:“这粗便是细,只是恁地看熟了,自通透。公往前在陈君举处,如何看文字?”曰:“也只就事上理会,将古人所说来商量,须教可行。”曰:“怕恁地不得。古人见成法度不用于今,自是如今有用不得处。然不可将古人底析合来,就如今为可用之计。如郑康成所说井田,固是难得千里平地,如此方正,可疆理沟洫之类。但古人意思,必是如此方得,不应零零碎碎做得成。古人事事先去理会大处正处,到不得已处方有变通。今却先要去理会变通之说。”
问:“初学心下恐空闲未得。试验之平日,常常看书,否则便思索义理,其他邪妄不见来;才心下稍空闲,便思量别所在去。这当柰何?”曰:“才要闲便不闲,才要静便不静,某向来正如此。可将明道答横渠书看。”因举其间“非外是内”之说。
问:“前日承教辨是非,只交游中便有是有非,自家须分别得,且不须诵言。这莫是只说寻常泛交?若朋友,则有责善琢磨之义。”曰:“固是。若是等闲人,亦自不可说。只自家胸次,便要得是非分明,事事物物上,都有个道理,都有是有非。所以‘舜好问,而好察迩言’。虽浅近闲言语中,莫不有理,都要见得破。‘隐恶而扬善’,自家这里善恶便分明。然以圣明昭鉴,才见人不好,便说出来,也不得。只是扬善,那恶底自有不得掩之理。才说扬善,自家已自分明,这亦圣人与人为善之意。”又云:“一件事走过眼前,匹似闲,也有个道理,也有个是非。缘天地之间,上蟠下际,都无别事,都只是这道理。”
如今理会道理,且要识得个头。若不识得个头,只恁地散散逐段说,不济事。假饶句句说得,段段记得,有甚精微奥妙?都理会得,也都是闲话。若识得个头上有源,头下有归着,看圣贤书,便句句着实,句句为自家身己设,如此方可以讲学。要知这源头是甚么,只在身己上看。许多道理,尽是自家固有底。仁义礼智,“知皆扩而充之,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这个是源头,见得这个了,方可讲学,方可看圣贤说话。恰如人知得合当行,只假借圣贤言语作引路一般。不然,徒记得说得,都是外面闲话。圣贤急急教人,只在这些子。才差过那边去,便都无些子着身己,都是要将去附合人,都是为别人,全不为自家身己。才就这边来,便是自工夫。这正是为己为人处。公今且要理会志趣是要如何。若不见得自家身己道理分明,看圣贤言语,那里去捉摸!又云:“如今见得这道理了,到得进处,有用力悫实紧密者,进得快;有用力慢底,便进得钝。何况不见得这源头道理,便紧密也徒然不济事。何况慢慢地,便全然是空!如今拽转亦快。如船遭逆风,吹向别处去,若得风翻转,是这一载不问甚么物色,一齐都拽转;若不肯转时,一齐都不转。见说‘毋不敬’,便定定着‘毋不敬’始得;见说‘思无邪’,便定定着‘思无邪’始得。书上说‘毋不敬’,自家口读‘毋不敬’,身心自恁地怠慢放肆;诗上说‘思无邪’,自家口读‘思无邪’,心里却胡思乱想:这不是读书。口即是心,心即是口。又如说‘足容重’,须着重,是天理合下付与自家,便当重;自家若不重,便自坏了天理。‘手容恭’,须着恭,是天理合下付与自家,便当恭;自家若不恭,便自坏了天理。‘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头容直,气容肃,立容德,色容庄’云云,把圣贤说话将来学,便是要补填得元初底教好。又如说‘非礼勿视’,自是天理付与自家双眼,不曾教自家视非礼;才视非礼,便不是天理。‘非礼勿听’,自是天理付与自家双耳,不曾教自家听非礼;才听非礼,便不是天理。‘非礼勿言’,自是天理付与自家一个口,不曾教自家言非礼;才言非礼,便不是天理。‘非礼勿动’,自是天理付与自家一个身心,不曾教自家动非礼;才动非礼,便不是天理。”
贺孙请问,语声末后低,先生不闻。因云:“公仙乡人何故声气都恁地?说得个起头,后面懒将去。孔子曰:‘听其言也厉。’公只管恁地,下梢不好。见道理不分明,将渐入于幽暗,含含胡胡,不能到得正大光明之地。说话须是一字是一字,一句是一句,便要见得是非。”
先生谓贺孙:“也只是莫巧。公乡间有时文之习,易得巧。”
问:“往前承诲,只就穷理说较多。此来如‘尊德性、致广大、极高明’上一截,数数蒙提警,此意是如何?”曰:“已前也说了,只是夹杂说。如大学中亦自说。但觉得近日诸公去理会穷理工夫多,又自渐渐不着身己。”
尝见陆子静说:“且恁地依傍看。”思之,此语说得好。公看文字,亦且就分明注解依傍看教熟。待自家意思与他意思相似,自通透。也自有一般人敏捷,都要看过,都会通晓。若不恁地,只是且就晓得处依傍看。如公读论语,还当文义晓得了未?若文义未晓得,又且去看某家如此说,某家如彼说,少间都搅得一□没理会。尹和靖只是依傍伊川许多说话,只是他也没变化,然是守得定。
辞先生,同黄敬之归乡赴举。先生曰:“仙里士人在外,孰不经营伪牒?二公独迳还乡试,殊强人意。”
先生问:“赴试用甚文字?”贺孙以春秋对。曰:“春秋为仙乡陈蔡诸公穿凿得尽。诸经时文愈巧愈凿,独春秋为尤甚,天下大抵皆为公乡里一变矣!”
先生问时举:“观书如何?”时举自言:“常苦于粗率,无精密之功,不知病根何在?”曰:“不要讨甚病根。但知道粗率,便是病在这上,便更加仔细便了。今学者亦多来求病根,某向他说,头痛灸头,脚痛灸脚。病在这上,只治这上便了,更别讨甚病根也!”以下训时举。
又读“回也三月不违仁”一段,曰:“工夫既能向里,只要常提醒此心。心才在这里,外面许多病痛,自然不见。”
问“管仲之器小哉”处,说及王伯之所以异。先生曰:“公看文字,好立议论。是先以己意看他,却不以圣贤言语来浇灌胸次中,这些子不好。自后只要白看,乃好。”
先生历言诸生之病甚切。谓时举:“看文字也却细腻亲切,也却去身上做工夫。但只是不去正处看,却去偏傍处看。如与人说话相似,不向面前看他,却去背后寻索,以为面前说话皆不足道,此亦不是些小病痛。想见日用工夫,也只去小处理会。此亦是立心不定故尔,切宜戒之!”
先生问云:“子善别后做甚工夫?”时举云:“自去年书院看孟子至告子,归后虽日在忧患中,然夜间亦须看一二章。至今春看了,却看中庸。见读程易。此读书工夫如此。若里面工夫,尚多间断,未接续成片段,将如之何?”先生曰:“书所以维持此心,若一时放下,则一时德性有懈。若能时时读书,则此心庶可无间断矣。”因问:“‘日夜之所息’,旧兼止息之义,今只作生息之义,如何?”曰:“近看得只是此义。”时举云:“凡物日夜固有生长,若良心既放而无操存之功,则安得自能生长?”曰:“放去未远,故亦能生长。但夜间长得三四分,日间所为又做了七八分,却摺转来,都消磨了这些子意思,此所以终至于梏亡也!”
早拜朔,先生说:“诸友相聚已半年,光阴易过,其间看得文义分明者,所见亦未能超诣,不满人意。兼是为学须是己分上做工夫,有本领,方不作言语说。若无存养,尽说得明,自成两片,亦不济事,况未必说得明乎?要须发愤忘食,痛切去做身分上功夫,莫荏苒,岁月可惜也!”是日,问时举:“看诗外,别看何书?”时举答:“欲一面看近思录。”曰:“大凡为学有两样:一者是自下面做上去,一者是自上面做下来。自下面做上者,便是就事上旋寻个道理凑合将去,得到上面极处,亦只一理。自上面做下者,先见得个大体,却自此而观事物,见其莫不有个当然之理,此所谓自大本而推之达道也。若会做工夫者,须从大本上理会将去,便好。昔明道在扶沟谓门人曰:‘尔辈在此只是学某言语,盍若行之?’谢显道请问焉,却云:‘且静坐。’”时举因云:“‘雷在地中,复。先王以至日闬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在学者分上说,便是要安静涵养这些子善端耳。”曰:“若着实做工夫,要知这说话也不用说。若会做工夫,便一字也来这里使不着。此说,某不欲说与人,却恐学者听去,便做虚空认了。且如程门中如游定夫,后来说底话,大段落空无理会处,未必不是在扶沟时只恁地听了。”时举因言平日学问次第云云。先生曰:“此心自不用大段拘束他,他既在这里,又要向那里讨他?要知只是争个醒与睡着耳。人若醒时,耳目聪明,应事接物,便自然无差错处。若被私欲引去,便一似睡着相似,只更与他唤醒。才醒,又便无事矣。”时举因云:“释氏有‘豁然顿悟’之说,不知使得否?不知倚靠得否?”曰:“某也曾见丛林中有言‘顿悟’者,后来看这人也只寻常。如陆子静门人,初见他时,常云有所悟;后来所为,却更颠倒错乱。看来所谓‘豁然顿悟’者,乃是当时略有所见,觉得果是净洁快活。然稍久,则却渐渐淡去了,何尝倚靠得!”时举云:“旧时也有这般狂底时节,以为圣人便即日可到。到后来,果如先生所云,渐渐淡了。到今日,却只得逐旋挨去。然早上闻先生赐教云:‘诸生工夫不甚超诣。’时举退而思之。不知如何便得超诣?”曰:“只从大本上理会,亦是逐旋挨去,自会超诣。且如今学者考理,一如在浅水上撑船相似,但觉辛苦不能乡前。须是从上面放得些水来添,便自然撑得动,不用费力,滔滔然去矣!今有学者在某门者,其于考理非不精当,说得来置水不漏,直是理会得好;然所为却颠倒错缪,全然与所知者相反!人只管道某不合引他,如今被他累却。不知渠实是理会得,某如何不与他说?他凡所说底话,今世俗人往往有全晓不得者。他之所说,非不精明;然所为背驰者,只是不曾在源头上用力故也。往往他一时明敏,随处理会,便自晓得分明。然源头上不曾用功,只是徒然耳。”时举因云:“如此者,不是知上工夫欠,乃是行上全然欠耳。”曰:“也缘知得不实,故行得无力。”时举云:“惟其不见于行,是以知不能实。时举尝谓,知与行互相发明之说,诚不可易之论。”先生又云:“此心虚明,万理具足,外面理会得者,即里面本来有底,只要自大本而推之达道耳。”先生又谓时举曰:“朋友相处,要得更相规戒,有过则告。”时举应喏。先生曰:“然小过只哓哓底说,又似没紧要相似。大底过失,又恐他已深痼,不容易说,要知只尽公之诚意耳。”又云:“本领上欠了工夫,外面都是闲。须知道大本若立,外面应事接物上道理,都是大本上发出。如人折这一枝花,只是这花根本上物事。”
问:“久侍师席,今将告违。气质偏蔽,不能自知,尚望赐以一言,使终身知所佩服。”曰:“凡前此所讲论者,不过如此,亦别无他说,但于大本上用力。凡读书穷理,须要看得亲切。某少年曾有一番专看亲切处,其他器数都未暇考。此虽未为是,却与今之学者泛然读过者,似亦不同。”
丙午四月五日见先生,坐定,问:“从何来?”某云:“自丹阳来。”问:“仙乡莫有人讲学?”某说:“乡里多理会文辞之学。”问:“公如何用心?”某说:“收放心。慕颜子克己气象。游判院教某常收放心,常察忘与助长。”曰:“固是。前辈煞曾讲说,差之毫厘,缪以千里!今之学者理会经书,便流为传注;理会史学,便流为功利;不然,即入佛老。最怕差错。”问:“公留意此道几年?何故向此?”某说:“先妣不幸,某忧痛无所措身。因读西铭,见说‘干父坤母’,终篇皆见说得是,遂自此弃科举。某十年愿见先生,缘家事为累。今家事尽付妻子,于世务绝无累,又无功名之念,正是侍教诲之时。”先生说:“公已得操心之要。”问:“公常读何书?”答云:“看伊川易传语孟精义程氏遗书近思录。”先生说:“语孟精义皆诸先生讲论,其间多异同,非一定文字,又在人如何看。公毕竟如何用心?”某说:“仰慕颜子,见其气象极好,如‘三月不违仁’,‘得一善则拳拳服膺’,如克己之目。某即察私心,欲去尽,然而极难。顷刻不存,则忘;才着意,又助长,觉得甚难。”先生云:“且只得恁地。”先生问:“君十年用功,莫须有见处?”某谢:“资质愚钝,未有见处,望先生教诲。”先生云:“也只是这道理,先辈都说了。”问:“仙乡莫煞有人讲学?”某说:“乡里多从事文辞。”先生说:“早来说底,学经书者多流为传注,学史者多流为功利,不则流入释老。”某即说:“游判院说释氏亦格物,亦有知识,但所见不精。”先生说:“近学佛者又生出许多知解,各立知见,又却都不如它佛元来说得直截。”问:“都不曾见谁?”某说:“只见游判院。薛象先略曾见。”先生说:“闻说薛象先甚好,只是不相识,曾有何说?”某说:“薛大博教某‘居仁由义’,‘仁者人之安宅,义者人之正路’。”“别有何说?”某说:“薛大博论颜子克己之目,举伊川四箴。”某又说:“薛大博说:‘近多时不闻人说这话。’谓某学问实头,但不须与人说。退之言不可公传。道之在孟子,己私淑诸人。”先生云:“却不如此。孟子说‘君子之教者五’,上四者皆亲教诲之。如‘私淑艾’,乃不曾亲见,私传此道自治,亦犹我教之一等。如私淑诸人,乃孟子说,我未得为孔子徒也,但私传孔子之道淑诸人。”又说与同座二客:“如窦君说话与公别,池录作“此公却别”。不用心于外。”晚见先生,同坐廖教授子晦敬之。先生说:“向来人见尹和靖云:‘诸公理会得个“学”字否?只是学做个人。人也难做,如尧舜方是做得个人。’”某说:“天地人谓之三极,人才有些物欲害处,便不与天地流通,如何得相似?诚为难事。”先生曰:“是。”问:“镇江耿守如何?”某说:“民间安土乐业。”云:“见说好,只是不相识。”先生说与廖子晦:“适间文卿说:‘明道语学者:要鞭辟近里,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又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只此是学。质美者明得尽,渣滓便浑然,却与天地同体;其次庄敬持养,及其至则一也。明得尽时,渣滓已自化了;庄敬持养,未能与己合。”以下训从周。
先生问:“曾理会‘敬’字否?”曰:“程先生说:‘主一之谓敬,无适之谓一。’”曰:“毕竟如何见得这‘敬’字?”曰:“端庄严肃,则敬便存。”曰:“须是将敬来做本领。涵养得贯通时,才‘敬以直内’,便‘义以方外’。义便有敬,敬便有义。如居仁便由义,由义便居仁。”某说:“敬莫只是涵养?义便分别是非。”曰:“不须恁地说。不敬时,便是不义。”
学者理会道理,当深沉潜思。又曰:“读书如炼丹,初时烈火锻煞,然后渐渐慢火养。又如煮物,初时烈火煮了,却须慢火养。读书初勤敏着力,子细穷究,后来却须缓缓温寻,反复玩味,道理自出。又不得贪多欲速,直须要熟,工夫自熟中出。文卿病在贪多欲速。”
公看道理,失之太宽。譬如小物而用大笼罩,终有转动。又如一物,上下四旁皆有所添引,如此则必不精矣。当如射者,专心致志,只看红心。若看红心,又觑四边,必不能中。列子说一射者悬虱于户,视之三年,大如车轮。想当时用心专一,不知有他。虽实无这事,要当如此,所见方精。
某说:“‘克、伐、怨、欲’,此四事,自察得却绝少。昨日又思量‘刚’字,先圣所取甚重,曰:‘吾未见刚者。’某验之于身,亦庶几焉。且如有邪正二人,欲某曲言之,虽死不可。”先生曰:“不要恁地说。惟天性刚强之人,不为物欲所屈。如‘克、伐、怨、欲’,亦不要去寻求胜他。如此,则胸中随从者多,反害事,只此便是‘克、伐、怨、欲’。只是虚心看物,物来便知是与非,事事物物皆有个透彻无隔碍,方是。才一事不透,便做病。且如公说不信阴阳家说,亦只孟浪不信。夜来说神仙事不能得了当,究竟知否?”某对:“未知的当。请问。”先生曰:“伊川曾说‘地美,神灵安,子孙盛’。如‘不为’五者,今之阴阳家却不知。惟近世吕伯恭不信,然亦是横说。伊川言方为至当。古人卜其宅兆,是有吉凶,方卜。譬如草木,理会根源,则知千条万叶上各有个道理。事事物物各有一线相通,须是晓得。敬夫说无神仙,也不消得。便有,也有甚奇异!彼此无相干,又管他什么?却须要理会是与非。且如说闲话多,亦是病;寻不是处去胜他,亦是病;便将来做‘克、伐、怨、欲’看了,一切埽除。若此心湛然,常如明镜,物来便见,方是。如公前日有些见处,只管守着欢喜则甚?如汉高祖得关中,若见宝货妇女喜后便住,则败事矣!又如既取得项羽,只管喜后,不去经画天下,亦败事。正如过渡,既已上岸,则当向前,不成只管赞叹渡船之功!”
圣人言语,一重又一重,须入深处看。若只见皮肤,便有差错。须深沉,方有得。夜来所说,是终身规模,不可便要使,便有安顿。
先生问:“如何理会致知格物?”从周曰:“涵养主一,使心地虚明,物来当自知未然之理。”曰:“恁地则两截了。”
先生问窦云:“寻常看‘敬’字如何?”曰:“心主于一而无有它适。”先生曰:“只是常要提撕,令胸次湛然分明。若只块然独坐,守着个敬,却又昏了。须是常提撕,事至物来,便晓然判别得个是非去。”窦云:“每常胸次湛然清明时,觉得可悦。”曰:“自是有可悦之理,只是敬好。‘敬以直内’,便能‘义以方外’。有个敬,便有个不敬,常如此戒惧。方不睹不闻,未有私欲之际,已是戒惧了;及至有少私意发动,又却慎独,如此,即私意不能为吾害矣。”德明。
窦问:“读大学章句、或问,虽大义明白,然不似听先生之教亲切。”曰:“既晓得此意思,须持守相称方有益,‘诚敬’二字是涵养它底。”德明。
窦自言梦想颠倒。先生曰:“魂与魄交而成寐,心在其间,依旧能思虑,所以做成梦。”因自言:“数日病,只管梦解书。向在官所,只管梦为人判状。”窦曰:“此犹是日中做底事。”曰:“只日中做底事,亦不合形于梦。”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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